淮王殿下真正的演练目标,不是让李凤鸣快速变强。
他的目标,是整合淮王府护卫,让这些人成为李凤鸣的第一道防护;而辛茴是第二道;他自己,则是李凤鸣最后的生门。
随着萧明彻令下,在场众人分为攻守双方,各自蓄力就位。
一时间,以战开阳为首的十几人成为了“刺客”。
李凤鸣平时只面对辛茴一人,都应对得十分狼狈。
此刻突然有十几个人铆足全力、角度刁钻地围攻上来,场面混乱到让她满脑子木然,完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
激烈混战中,萧明彻单臂环住她,轻松得像抱了个棉花填芯的大偶人。
他游刃有余地拆招走位,忽而将李凤鸣扣在自己怀中,忽而与辛茴协作,将她密实护在背后。
被他这么护住,李凤鸣并不需要像平常那样狼狈逃窜,却全程天旋地转,满脑子云山雾罩。
今日是初次配合演练,萧明彻还是有点生疏托大了。
缠斗到最后,扮刺客做攻方的大多数护卫尽力牵制着萧明彻和辛茴,而战开阳与人配合着耍了个花样,成功寻到破绽……
一掌拍中李凤鸣后肩。
战开阳并不是什么顶尖高手,但他万没料到李凤鸣如此不经打。
这一掌拍过去,李凤鸣猝不及防,顿时正面直直撞上萧明彻坚实的后背。
萧明彻稳住身形,虽慢半步,还是反手扣住了李凤鸣腰肢,并一掌将傻眼呆住的战开阳拍飞。
*****
李凤鸣眼泪扑簌簌猛落,被萧明彻抱回了寝房。
她坐在床榻上,哭腔委屈又暴躁。“看看你想出的这破法子!”
萧明彻手足无措:“今日仓促了点,一时没能周全。往后每日查漏补缺,就……”
“就什么就!你往后得和扮刺客的一方说清楚,要么抓活口,要么当场撕票!没有刺客是把人打残的!没有!”李凤鸣捂心愤怒,泪流不止。
其实她已明白萧明彻的想法,心里也知道他这法子若练好,是真能保自己在齐国周全。
所以她并非不愿接受他的保护,也不是真的想哭。
架不住天生就这么个体质,吃疼过度就猛掉泪,和心情没多大关系。
可萧明彻是第一次见她哭这么惨,当下又心慌又心疼:“伤到哪里?为什么会残?”
练武时有所伤损是正常的,但自己人之间绝不会下死手,战开阳那一掌怎么也不至于真让她伤筋动骨。
“往后我大概就是前胸后背一样平,你说这算不算被打残了?!”
李凤鸣气不打一处来,仰起泪涟涟的明丽素颜,胡乱揪住萧明彻的衣襟,猛地将他往下扯。
萧明彻没防备她会突然发脾气,顿失了平衡,顺这股力道,就将她扑倒在床。
画面旋即静止,两人的唇只隔一指宽,呼吸之间全是对方的气味。
萧明彻胸前清晰感受到柔软的“不平”,漂亮的喉结滚动数回,目光直直望进李凤鸣的迷蒙泪眼。
“哪里和后背一样平了?你若实在很想合帐,可以直说。不必用这么……浮夸的手段。”
他沉嗓微喑,沙沙的,说话间带出的气息烫得李凤鸣面红耳赤。
“到底谁很想合帐?你不要贼喊捉贼,”李凤鸣心跳如擂,倏地松手,讷讷强调,“其实,这只是个意外,你信我。”
瓮声瓮气的哭腔,糯糯带颤,余韵悠长。
在“床帐”这个特定的暧昧情境下,竟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别样魅惑。
“信你……才怪。你可想好,若是合帐了,就不能后悔的,”萧明彻醇嗓沉喑,暗藏着最后的征询与确认,“嗯?”
他话尾这个单音轻轻向上抛起,像毛茸茸的无形大尾巴,在李凤鸣红透骨的耳廓边甩来甩去。
晨光投窗侧照,萧明彻俊面燃火,掀唇扬笑。
那对琥珀色的桃花眸霎时灼灼晶亮,眼波流转间有瑰丽清华,似朝阳乍映澄湖。
弹指须臾,便照得李凤鸣心房内四时繁花次第盛放,浓烈蜜味漫天纷扬。
此情此景,此地此人,此感此念,让她深深怀疑,自己或许有些色令智昏。
因为她居然觉得,就算十个岑嘉树加起来,也够不上眼前这一个萧明彻甜!
头昏脑涨间,她又想起辛茴曾说过,《艳香春传奇》里有段不着四六的引言——
人生在世,需当及时尽欢,有花堪折切莫负春浓。俗而言之:有美投怀,当行乐,勿错过。
“准了!不后悔。”
前储君那也是君。李凤鸣殿下一言既出,落地无悔。
当然,她和萧明彻都没意识到,自己和对方说的“不后悔”,言下所指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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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早在自己的成年典仪那会儿, 李凤鸣就有了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她很想体会一把“真正长大成人”的美妙滋味。
可惜,从那年起接连发生了许多事,让她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根本顾不上选人议亲。
所以, 当她被萧明彻那一笑迷得七荤八素后,便痛快同意了他提出的合帐要求。
按常理, 她与萧明彻既早约定了共生同盟的关系, 就不该这么糊涂,无端将两人之间搅复杂了去。
可萧明彻实在合她口味,人家主动送到嘴边了, 她实在很难拒绝。
她想着自己早晚是要离开的,再复杂也不会困扰太久, 只当露水姻缘, 便觉得无大碍。
身为大魏女儿, 李凤鸣并不觉得自己该床笫之间处于被动。那也太亏待自己了。
不过, 考虑到齐国自有风俗民情,她怕自己放得过开,要将萧明彻吓到。
于是在唇瓣贴合的最初, 出于入乡随俗的礼貌, 她还是装模作样羞涩了片刻。
也就那么片刻而已。
两人都没经验, 但大婚之前该学的都学过, 无非就是笨拙生疏些, 倒也不至于全然懵懂。
渐渐的,双方践行出个中奥妙, 便都沉浸于“探索”带来的乐趣,帐中很快就如烈火燎原。
辗转纠缠了不知多久,情迷意乱的李凤鸣抬手攀上了萧明彻的衣带。却被按住。
萧明彻将她的手扣在自己腰间, 气息紊乱,沙哑浊音压抑又克制:“别乱来。”
面有潮润绯色的李凤鸣睁眼,颤声疑惑:“合帐,不就是要……乱来?”
莫非这家伙在大婚之前缺了课,其实并不知合帐该做什么?
又或者,他突然清醒,打算临阵反悔?
对魏人来说,这种事,两厢情愿是很重要的。
纵然李凤鸣对此好奇已久,萧明彻又很合她心意,但她还是有风度的。
对方既明确表示不想继续下去,便不能强求。
须臾后,她缓缓松开手指,勾唇笑笑,哑声温和:“好吧,既你改了主意,那就……到此为止。”
*****
话音未落,萧明彻便急急握紧贴在自己腰间的柔荑,生怕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没改主意,”他以齿轻啮李凤鸣的下唇,模糊低语,“正式的合帐礼该在晚上,要准备许多。”
李凤鸣有气无力地闭目笑叹:“其实,不用这么讲究吧?”
“哪能兴致来了就白日宣……”他吞掉最后一个字,“太轻率了。”
李凤鸣既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也是他长这么大唯一放在心上的姑娘,应当被郑重以待。
“萧明彻,你好麻烦啊!只是合帐而已,实在没必要这么多礼。”李凤鸣心累。
萧明彻强调:“什么叫‘只是合帐而已’?初次不同寻常,这是合帐礼。”
所谓合帐,本是婚典仪程中的最后一环,叫做合帐礼,如今也被用做雅称,泛指夫妇间行亲密事。
在萧明彻看来,他俩在成婚大半年后才真正情生意动,如今将有初次的亲密,那就该补上正婚典仪时缺失的最后一项。
这是大齐淮王妃应得的体面与珍视。
李凤鸣试图说服他:“你大概不知道,这种事,就该趁热打铁才最好的。”
等到了晚上,天知道她还有多大兴致。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知道。所以我就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嗯?”萧明彻微恼,偏头衔住她的耳朵。
“我自然是从书上看来的,”李凤鸣闷声哼笑,使力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明彻眸色转晴,薄唇轻柔安抚着她耳上崭新的淡红痕迹,含混轻笑。
“我在想,你过去到底看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姓萧的,你是不是过分了点。既你决定等到晚上才……合帐,就不要动手动脚,也、也不该动嘴!”
回应她的是几声闷笑,以及流连至她颈侧的湿濡啃啮。
*****
因为李凤鸣从小身份不同,过去有许多事都少不得繁文缛节,她心里早就烦透了。
如今也算因祸得福、重获新生,如非必要场合、必要事务,她其实更喜欢凡事顺心而为。
在她看来,今早明明气氛恰好,双方你情我愿,就该及时行乐。
人欲就是天理,都到了色令智昏的关头,守那些条条框框做什么?平白坏了情致意趣。
可她又不能说萧明彻哪里不对。
人家要以珍而重之的周全礼数待她,这又有什么错处呢?
于是她没多言,依了萧明彻的意思。
两人各自忙碌整日,入夜,李凤鸣懵懵地随着萧明彻进了北院。
萧明彻果然命人做了精心准备。
从“沐浴”这个环节起,李凤鸣重温了大婚时已经历过一次的“对席交拜、月下结发”两个环节。
然后被萧明彻抱进了寝房,换盏饮同心酒。
同心酒,又称合卺。去年冬的大婚当夜,他俩很有默契地略过了这项。
卺为剖瓠为二,合之成一器。暗寓夫妇二人从此将合为一,永不分离。
这过分认真的架势让李凤鸣有些心虚,端着半瓠酒迟迟不敢沾唇。
萧明彻疑惑蹙眉:“怎么?”
“呃,你是不是对我……”李凤鸣清清嗓子,故作轻佻地侧目笑睨他,“情根深种,心爱极了?”
萧明彻赧然红面,以指抵住将她手中酒盏,半强行地帮她沾唇。“你想多了。这是给淮王妃的礼遇。”
李凤鸣的良心顿时又活蹦乱跳了:“原来如此。那我就沾光承情了。”
萧明彻笑觑她,心中又甜又没好气。
这女人,居然倒打一耙。
分明是她先动心,对他好,他才慢慢……
总之,谁先动心就该谁先告白。别想使诈哄他先说。
*****
初次合帐,女子难免会受些苦疼,李凤鸣对此是有所了解的。
话本子里都说,只是初时有一点点疼,忍忍就过,接着就会迎来“难以言喻之大善”。
所以她过去一直坚信,她可以忍受。
直到她泪流满面,甚至没忍住,很丢脸地发出嘤嘤啜泣,她才明白,她可以个鬼。
“呜呜呜,这哪里是一点点疼?!”
萧明彻强行克制着,没敢再妄动。额角有热汗滑下,与她颊边的泪珠交融。
“再过一会儿就、就好了。”他没什么把握地哄人。
李凤鸣疼到脑门发木,哭到打嗝儿:“你站着……站着说话,嗝,不腰疼!”
“你乖些,别乱动。我没站着。”也不是腰疼。他浑身都疼。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因为热衷这种事而成了无道昏君?根本就是自讨苦吃啊!”
她往后再也不好奇这事了,真的。
“萧明彻,要不我们就算了吧。我发誓,往后半点不招惹你,包你在迎娶新任王妃之前都冰清玉洁。你放我回去……”
“说什么梦话。”萧明彻本就忍耐到脑中一片混乱,此刻听她嘤嘤喵喵嚷出这话后,到底是忍无可忍。
他猛地吻住她,将细柔的泣音与糯软的哭腔尽数吞噬。
*****
当月过中天,北院寝房里的长烛燃烧过半,李凤鸣也精疲力尽,安静地窝在了萧明彻怀中。
萧明彻将她圈在胸前,噙笑的眼眸得像春风拂过万年雪,温柔得都不像他了。
“真有那么累?”
“废话。”李凤鸣哑着嗓子嘟囔,眼皮沉重至极。
通过亲身实践证明,那些话本子所言有颇多夸张不实之处。
但那些话本子倒也不全是骗人的。
至少,后来确实没那么疼。她也确实体会到了“真正长成大人的滋味”。
总而言之,尽信书不无如书。她对这种事没那么好奇了。
“后来,就不那么疼了吧?”
他问这个问题时,语气有点心疼,却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得意。
李凤鸣虽累到脑子一团浆糊,却也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不就是她先前在被逼无奈之下,顺应他的要求,猫儿唧唧地哼了几声“小哥哥”吗?!
萧明彻这家伙,平日里虽时常冷若冰霜,但言行举止看着总归还像个正经人。
万万没想到,脱了衣衫就不是个人。说是大尾巴狼也不为过!
反常骗她强忍羞耻,硬着头皮唤了那么几声后,不但没有依约放过,反而更……
不像话,很不像话。
恼羞成怒的火气使李凤鸣宛如回光返照,拼劲全身最后的力气,恶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送我回去。”打扰了,告辞,再没下回了。
“别闹,我怕痒,”萧明彻瑟缩了一下,将她搂得更紧,“明晚我们再住你那边。快睡吧。”
*****
次日清晨,李凤鸣罕见地赖床了。
萧明彻在她额头落下轻柔一吻,她也毫无知觉,睡得很沉。
正巳时,李凤鸣艰难醒来,得知萧明彻出府办事去了,便在淳于黛的搀扶下蔫头耷脑回到小院。
“接下来大致要做什么,我昨日都写好了,放在书房里那个信封就是。你立刻拿去给玉方,告诉他,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准备,要抓紧。”她嗓音沙哑,语气萎靡,脚步还虚浮。
“另外,五日后我会邀闻音同去。你让玉方和荼芜注意点。将我当寻常主顾接待,别一副熟到快烂透的模样。”
淳于黛颔首:“殿下放心,我有数。不赶这一点时间,我帮您沐浴完再去。”
“不,让辛茴来帮我,你赶紧去,”李凤鸣偷偷打了个呵欠,“铺子上交代好以后,你再找战开阳想想法子,往鸿胪寺打听一下洛都那边的消息。”
魏国迟迟没有传来继任储君的消息,她最近是愈发不安了。
淳于黛轻笑:“殿下昨夜初次与人合帐,累成这样,却还满脑子正事,这说明一个问题。”
某些时候,淳于黛可能比李凤鸣自己还了解她。
“淳于,你是不是想说,我绝不会沉迷于美色,没有成为昏君的潜质?”
“不。我是想说,您昨夜应当没太尽兴。”
以李凤鸣一向的习惯,昨夜若当真畅快淋漓地享到极大乐趣,此刻根本就不会有心思主动考虑别的事。
“倒也还好。就是跟我想的不同,”李凤鸣面颊泛红,小声嘀咕,“我也说不清怎么不同,反正稍微差点意思。”
*****
待李凤鸣泡在活血化瘀、消肿止疼的药汤中昏昏欲睡时,辛茴站在旁边,忍笑觑她。
“我知道差什么。殿下,您这是所欲所求未得圆满啊。”
李凤鸣懒懒抬眼,恼羞成怒地瞪人:“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未得圆满?”
“两只,”辛茴做自戳双目状,终于放肆笑出声,“我琢磨着,多半是昨日清晨那会儿,淮王闪了您兴致。您自己想想是不是?”
“都是药味。帮我拿罐香身玉肌膏来。”李凤鸣喃声吩咐后,将信将疑地闭上眼,陷入沉思。
辛茴在这种琐事上不如淳于黛细心,先前进来时便没想到要提前备香身玉肌膏。
于是她退出沐房,唤来珠儿:“我去取香身玉肌膏。王妃在浴桶里泡着打盹儿,若她没唤人,你就在门口守着,别进去,免得惹她发脾气。”
沐房中,李凤鸣泡得浑身酥软,脑中却渐渐理出点头绪。
良久,当她听到有脚步声渐近,便扬唇笑喃:“我想,你方才说得对。若萧明彻昨日不要坚持拖到晚上,别搞些繁缛花样,早上那会儿就与我顺势而为……啧啧,意外瞬间天雷勾动地火的滋味,想来就会很美妙了。”
稍顷,有热乎乎的湿巾子敷在微肿的眼睛上。这让李凤鸣感觉甚为舒适,沙哑软嗓愈发慵懒。
“从前我也和别人一样,认为端华姑姑盛宠侧郎、冷落驸马很不像话。可如今想想,她那驸马出自书香世家,凡事最讲规矩礼数。总这么一板一眼,多少有些不解风情,当然不如侧郎得宠爱。话本子上不是说了么?男女间这种事,太过刻意则少兴味,还得在意外的契机下,才能体会到更多妙处。”
她有太多感慨,便也不介意辛茴沉默,头枕着浴桶边沿,继续自顾自畅抒胸臆。
“哎,好烦啊。辛茴你算算,我几时才能坐拥知情识趣、活泼大胆的小郎君?”
眼上的热巾子被揭开,李凤鸣漫不经心地半掀眼帘——
萧明彻的冷脸近在咫尺。
她的后背倏地紧贴在木桶壁上,无所适从。“你几时回府的?怎么进来了?进来做什么?”
“刚回。听说你泡在浴桶里睡着,不放心。”
萧明彻挤出个灿烂假笑,斜睨着她,在她惊讶又困惑的瞪视下,慢条斯理开始解衫。
“来重新制造一场‘意外’。”
修正昨日的错误,弥补昨日的不足,争取做个知情识趣、活泼大胆的小……
不对,见鬼的小郎君。
李凤鸣殿下只会有他这个唯一的正室小哥哥,就别想有什么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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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要是萧明彻真会在青天白日里乱来, 就不会有昨日那么一出。
眼下装作要除衫的样子,说什么“制造意外”,不过是赌气兼恐吓, 表达不满而已。
李凤鸣若连这都看不出, 这么多年算白活了。
迅速冷静下来后,她慢慢沉身, 让色泽深浓的药汤没过自己肩头。
“淮王殿下, 你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就没觉得失礼吗?”
萧明彻果然停下了解衫的动作,眸色幽凉地睨她:“没觉得。你不是想要‘意外’?若有礼有节, 就没法意外。”
“我方才只是突然想起我姑姑,又以为进来的是辛茴, 随口胡说同她开玩笑, 不当真的。”李凤鸣眼帘半垂。
萧明彻打量着她神情有变, 眉心微蹙:“你在不高兴什么?”他还没不高兴呢。
“沐浴时突然闯进个人来, 我有点不高兴,也算人之常情吧?”
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她哪里是“有点不高兴”?根本气到想掀桌。
“珠儿她们就在门外,为什么你方才进来, 却没人出声向我通传?”
类似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例如前天下午, 她从宫里回来后, 兴致勃勃拖了辛茴进书房说小话。
因为那时淳于黛出外未归, 她就吩咐珠儿等几名侍女在书房外守着, 若有人来也好及时通秉。
结果,萧明彻悄无声息进了院来, 站在书房窗下听完全程。
今日又是差不多的状况。
若这是在魏国洛都,若李凤鸣还是从前那谁,今日在门外当差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被打断腿。
正在李凤鸣心火越来越旺时,就听萧明彻理直气壮道:“她们不出声,自是我不让她们出声。”
这话如一盆冷水,兜头将李凤鸣浇得透心凉。火气全无,只剩醍醐灌顶——
在淮王府安逸太久,萧明彻待她也不错,她就慢慢忘记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处境。
除淳于黛和辛茴以外,淮王府上下只认萧明彻为真正的主人。
对珠儿等人来说,淮王妃身份再尊贵,在淮王面前也是天然的从属地位。
若她和萧明彻二人的指令或需求有冲突,淮王府的人必定以萧明彻的意思为准。
李凤鸣知道萧明彻对她并无轻慢恶意,却也知道,他很难理解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落寞与辛酸。
人在气头上没好话的。
李凤鸣怕自己会因迁怒而口出恶言,稳住起伏的思绪后,扭头笑笑,尽量让语气平静温和。
“你能不能先出去?这桶药汤快要凉了,若有急事,等我穿好衣衫再说。”
*****
事实上,萧明彻并无急事要找李凤鸣。
他清早出府办事,走到半途才发现忘记带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折返来取。
回来后,心中惦记着,便顺道来看看李凤鸣是否有不适。
在李凤鸣好声好气的请求下,他没再与她为难,回北院取了东西后又匆匆出府去了。
待到萧明彻退出沐房,李凤鸣并未唤谁进去服侍,连辛茴都没唤。
她慢吞吞起身,心事重重地自行穿衣。
毕竟顶着个淮王妃的身份,她的衣衫在形制上大都相对繁复,若无人帮着穿,其实是不太好整理的。
门外的珠儿等人见她宁肯屈尊自行穿衣,也不要人进去服侍,多少也猜到她在生气,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帮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定在原地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唯独辛茴心知肚明,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
“珠儿,你怎么回事?我方才离开时还特地提醒过你,若没得王妃允许,不要让别人进去!”辛茴懊悔又恼火,握拳敲着自己的额角。
珠儿闻言颇为委屈,小声争辩:“可殿下是王府之主,他要进去,我总不能拦着。再说了,殿下是王妃的夫君,又不是别人。”
辛茴猛地往廊柱础石上踹了一脚,气得想骂街。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进去的人是谁。
而在于李凤鸣下达的指令被置若罔闻!三天之内,两次!
即便当初被变相幽闭的那一年多里,也没人敢这么三番两次不拿李凤鸣的话当回事。
这分明是在反复提醒她,如今的她,已不比从前。
辛茴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此刻的李凤鸣有多落寞难堪。
等李凤鸣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打开沐房的门出来,辛茴立刻单膝落地,执礼请罪。
“殿下,我……”
“起来,没怪你,”李凤鸣神色平静,语调徐缓,“随我到寝房。珠儿,你们自行忙去,不必跟。”
*****
今日上午萧明彻直入沐房那点事,对寻常齐女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珠儿等人之所以没有阻拦萧明彻,也没有出声向李凤鸣通传萧明彻的到来,并不是她们对李凤鸣没有尊敬之心。
而是在她们心里,无论是萧明彻站在书房外偷听,还是今日不告而入沐房,都是“淮王殿下对王妃的亲近宠爱”,不管李凤鸣在那个当下愿不愿意,都理当欣然受之。
可李凤鸣并非齐女,更不是寻常人。
从小到大,除了“那两位”,谁不得以她为尊、令行禁止?谁敢将她的吩咐当耳旁风?
刚开始她是很火大的。但出沐房门之前想明白,也就冷静了。
天下皆知齐妇于夫前无尊位,这是齐国,珠儿等人遵齐制行事,情理上无可厚非。
李凤鸣再是不满,也不能冲这些侍女发脾气,更不能对谁做出惩处。
还不能迁怒于萧明彻。
否则只会被人看做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要说多委屈,那也不至于,毕竟萧明彻待她还不错。
但她到底是憋屈的。还有几分心酸自嘲。
说穿了,她如今不过仰仗着与萧明彻这桩联姻,才挣到个暂时活命的机会。
落毛的凤凰,寄人篱下而已。
她在淮王府能得的一切,本质上都源于萧明彻的大方给予。
若哪天做了什么没讨到好,得罪他了呢?又或两人因为观念相左或利益冲突,翻脸了呢?
李凤鸣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魏储君了。
喜乐荣辱系于他人,自身的诉求必须屈从于丈夫的心意,这是她眼下不得不承受的卑微现实。
齐国国情如此,她自忖没本事改天换地。所以,还得尽早攒够钱跑路。
但在跑路之前的这段日子,同样的憋屈,她不打算再咽第二次。
*****
这天夜里,萧明彻到戌时三刻才回府。
进门后,侍者小闵提灯来迎,他照例吩咐先回北院沐浴更衣。
路过李凤鸣那院的门口时,萧明彻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暗暗扫了过去。
但他惊讶地发现,院中的灯火已近乎全灭。
这么久了,他对李凤鸣的作息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女人平常总要近亥时才灭灯入睡,今夜未免太过反常。
提着灯走在旁侧的小闵赶忙解释:“王妃今日午膳后,接连与开阳先生和淳于姑娘谈事。想来是没有午睡的缘故,早早乏了。”
“哦,”萧明彻紧了紧手中的小箱子,悻悻漫应一声,“我又没问你。”
沐浴更衣后,萧明彻坐在北院寝房的床沿边,盯着雕花小圆桌上那个箱子出神半晌。
最终还是站起身,抱了箱子往李凤鸣那边去。
此时在寝房外巡夜的人是淳于黛和珠儿。
之前李凤鸣未曾下令,所以萧明彻每次进这寝房,淳于黛或辛茴都不曾拦阻。
今夜却不同。
淳于黛施礼轻道:“请淮王殿下止步稍待。我家殿下睡前曾有吩咐,不得轻易让人入内打扰。她今日睡得早,此刻只怕已迷糊了。请您容我进去先行禀过,得她示下后,再来回您是否方便。”
话音落地,萧明彻冷眼睨她:“你的意思是,若她不同意,本王还不能入内。”
“淮王殿下英明。正是此意。”
这番对答让珠儿心惊胆跳,频频偷扯淳于黛衣角,暗示她在淮王殿下面前不可如此狂妄——
王爷要进王妃寝房,这是恩宠,王妃哪能说方便不方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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