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悉悉索索的匍匐蜿蜒声,嘶嘶的吐信声……

“萧、萧明彻,”李凤鸣猛地惊醒,嗓音有些不稳,“好像有蛇。还不止一条。”

而且,似乎全都朝着太子帐篷的方向去。

“原来玩的是这手!”萧明彻冷笑,倏地翻身而起。

出乎李凤鸣的预料,他并没有出去,而是身姿笔挺地坐在床边,顺手摸过枕畔长刀,眼神紧盯着帐篷入口。

“此时你该大局为重,去驰援储君,或奔赴小行宫护驾。”

李凤鸣整个人绷得很厉害,但脑子依然清醒,知道萧明彻该做什么才能保证他的利益最大化。

就算小行宫和太子那边早有安排,萧明彻赶去露面也是有益无害,否则事后很容易被别人摘取功劳果子。

萧明彻握紧手中长刀,稳如磐石,头也不回:“李凤鸣,你才是我不容有失的大局。”

从始至终,他都将她护在背后,左臂紧紧反扣着她的腰背。

哪怕太子帐篷的方向传来嘈杂惊叫,他都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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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在齐国, 惊蛰春祭是每年固定的重要典仪。

纵然今年的春祭全程只有短短五日,但在齐帝驾临卫城猎场之前,朝廷相关各部已为此筹备、演练两个多月。

对有心人来说, 这两个多月足够布置许多事了。

卫城猎场就此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巨大棋盘, 各方在这棋盘上都有落子。

某种层面上说,各方都在下明棋。

太子清楚恒王在惊蛰春祭必有动作, 恒王也清楚太子定会有防备。

齐帝在等着看他俩如何攻防, 希望此次能借机试出金吾卫是否与二者之一有暗中勾连。

萧明彻在安防上故意给两位皇兄留出了余地。

那两位明争暗斗多年,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至于完全看不出那些安防漏洞上的古怪。

但他们都心怀侥幸, 也都势在必行,且都深信自己能赢并全身而退。

惊蛰春祭首夜, 从蛇群沿着地上的引蛇药蜿蜒向太子的帐篷开始, 棋盘上的各方就开始齐齐发力。

恒王萧明思虽被罚在府中思过, 并未亲临卫城猎场, 但他在此前毕竟也暗中筹备了两个多月。

经过缜密推演、预判各种可能后,他为太子精心准备了多套索命方案。

当太子和五位女眷因受到蛇群惊吓奔逃出帐,临近的各家帐中陆续有人出来探看, 场面开始陷入混乱后, 恒王的爪牙们立刻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保护太子!”

随着这声高呼, 有人迅速向太子身边靠拢, 有人抽刀斩蛇。

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整个帐篷区域都被彻底惊动。

各家女眷中胆小者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因受惊过度而盲目奔逃, 场面霎时失序。

正在附近夜巡卫队陆续赶来,试图平息乱局。

与此同时,帐篷区域内的火堆逐个被熄灭, 连帐篷外挂着的风灯也没能幸免。

所有这一切就发生在须臾瞬间,先前还火光荧荧的草甸立刻陷入可怕的黑暗,唯有天上星光微弱闪烁。

尖叫声、询问声、喝止声、劝慰声、号令声伴随着不受控的人群,混乱如斯,便是暗杀行为最好的掩护。

可是老话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三把匕首从不同方位捅向太子时,太子身旁的五位女眷同时动手了。

穿着太子昭训衣裙的辛茴伸脚绊倒一名刺客后,迅速蹲下,左手死死按住他执匕首的手腕,右手抡起藏在身后的紫金单锤,狠狠砸裂了他的踝骨。

两位“侧妃”、两位“良媛”立刻两两联手,依葫芦画瓢——

她们每个人手中都藏了一把紫金单锤。

在刺客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辛茴缴了刺客的匕首,并绑缚了他的双手,口中还不忘解释:“看到了吧?要留活口又要防他逃遁,断腿最有效。只要站不起来,攻击范围便小之又小,就算垂死挣扎也做不成什么。

“难怪你要让我们拿锤。”蹲在她旁边的某位“侧妃”声音一出,竟是执金吾家的小侄女儿钟情。

“法子是好法子,就是有点……凶残。”

辛茴迅速起身靠回太子身侧,对钟情道:“生死搏命的场面,你不凶残,躺在地上的就会是你。”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紫金锤:“受教了。”

紧接着,远处半人高的草丛中响起幽沉的牛角号声,有大队人马现身,整齐而迅速地围拢过来。

夜幕中,廉贞的声音威严雄浑。

“圣谕:卫城军已全面接管猎场,无关人等站在原地别动!各家随侍执兵器者即刻弃械于地!包括金吾卫!周遭各处哨楼上有南境戍边军整队神箭手正瞄准各位的脑袋,凡有妄动者,不论身份缘由,当场格杀!”

火光渐次重明,这场混乱却仍未结束,今夜还长。

*****

老话不但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说过,弹丸在下。

正当外头陷入混乱那会儿,在帐中未出的李凤鸣与萧明彻也迎来了不速之客。

就在蒙面不速客掀帐入内的瞬间,萧明彻侧身立于帐帘旁,左手反扣背后的李凤鸣,右手精准刺出长剑,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大腿。

“李凤鸣,闭上眼。”他面无表情,并未回头。

说话间,执剑的手腕用力一旋,剑身便在来人腿上活生生剜出硕大血洞。

来人剧痛倒地,手上的兵器已被萧明彻用带血的剑尖挑飞,一招未走便于瞬间失了战力。

这些年,萧明彻在南境的名声很大。

南境许多百姓和宿敌宋军都不知他姓名,更不知他皇子身份,但都知齐国南境边军中有个“戴银面具的罗刹,手段利落又残忍”。

在今夜之前,京中从来无人见过萧明彻这一面。

他都不敢想象李凤鸣此刻的神情。

“冲你来的?”李凤鸣的声音倒是没太大异样,但先前蛇群经过帐篷门口的动静和气味惊得她有点发木,此时脑子还钝钝的。

萧明彻心弦略松,反手拍拍她:“不是。”

恒王今夜只需造成太子意外死亡,担负安全之责的萧明彻便难辞其咎。

一石二鸟,根本不用专门安排人再对他动手。

淮王府只李凤鸣一个女眷,既有人趁乱进帐行刺,不是冲萧明彻来的,那目标就很明确了。

李凤鸣吸气定下神,旋身摸到火折子,点亮角落里的油灯。

萧明彻走过去扯下那人的蒙面巾,却并不认得。

当李凤鸣看清地上那个刺客的长相时,不禁气笑了。

“虽早料到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杀我,但万万没料到,会是你。”

她觑着刺客额心那朵莲花纹,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正咬牙闷声忍痛的刺客闻言,眯着眼看向她。

下一瞬,刺客也愣住了:“殿下?!”

他面色愈发惨白,不知是因伤处的痛楚还是因心中震惊。

李凤鸣缓缓负手,眼睫半垂,与他遥遥相望。“扬斐,久违了。”

他缓缓闭目,眼角隐隐有泪迹沁出:“没想到啊……”

李凤鸣才是真没想到:“度扬斐,你在得知我的‘死讯’后,竟投了李运门下?!”

度扬斐缓缓侧身,艰难蜷缩,最终掩面呜咽。

“来齐半年……始终无缘得见……没想到,所谓‘裕王李典的私生女李凤鸣’,竟是我们的……李迎殿下。”

沉默良久的萧明彻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度扬斐腿上的伤处。

“闭嘴!什么你们的?!”

接着又对帐外寒声道:“战开阳,把人弄走!”

不管这人是何身份,他的事都得放到回京再说。

今夜的卫城猎场本是齐国皇嗣内斗,若被外间知道掺和进了魏国人,对李凤鸣可没好处。

*****

因为萧明彻事先布局周密,春祭首夜这场风波并未掀起大浪,该现形的都现了形。

齐帝命人火速传令回京,封锁恒王府;同时命前来参与春祭的闻声就地审讯所有涉事人等。

大理寺专司复查重案,司直闻声虽才二十出头,却已有四五年的审案经验。

同僚都说他“话毒心黑手狠”,这世上就没几张他撬不开的嘴。

之后几日,无关人等心中揣测颇多,但并不敢妄言,春祭仪典仍照常举行。

到春祭结束时,闻声已将事情大致脉络捋得条分缕析。

执金吾钟辂并未叛变,问题出在他手下的两名虎威尉。

虎威尉是金吾卫所有卫尉官的第二高阶,共五人,平素接触的机密不少。

几个月前,太子率众往神农坛祭祀途中遇刺,就是一为名叫黄桐的虎威尉将路线及布防细节透露给恒王的。

据黄桐提供的准确消息,恒王安排了十二名刺客在途中伏击太子,未遂。

而春祭首夜的事,使另一位与恒王勾连极深的虎威尉梅华也浮出水面。

当夜蛇群引发帐篷区域混乱,太子携女眷惊慌出帐后,两队人配合灭了灯火。

根据恒王事前部署,黄桐派三名心腹尝试近身刺杀太子,梅华则趁乱亲自带人进了帐中。

黄桐那队人没能得手,因为他们没想到,夜宴结束后从小行宫出来,随太子进入帐篷的五名女眷,并非本尊。

那是李凤鸣借出来的辛茴。

执金吾钟辂为证清白特地派来的侄女钟情。

以及萧明彻年初在南境招募的首批女兵中最强三人。

恒王不知道,去年萧明彻招募的那批女兵没在南境就地受训。

因征召女兵开了齐国先河,训练上并无陈例可循。

为保万无一失,也为让她们能初战大捷、向朝野证明女兵可行,萧明彻当时就请得齐帝允准,暗中安排她们来了卫城。

这里既有卫城猎场周边丰富的训练地形,又有精锐卫城军可做陪练,她们如今的战力已不容小觑。

黄桐这边失手,潜入太子帐篷内的梅华也没能成功。

“……他们打算将这些药粉掺进帐中水囊,”闻声将一包粉末呈给齐帝,“但淮王殿下早有安排,太子帐外草丛里藏着一队卫城军,当场将梅华等人堵在帐中擒获。”

齐帝扫了那粉末一眼,面色似隐雷霆。

闻声接着道:“已请随行御医验过,无毒,是一种溶于水后几乎无色无味的十全大补丸。”

恒王费这么大劲,不可能是为帮太子进补。但他为何觉得十全大补丸能要了太子的命?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子,可太子自己听了这话也是满脸费解。

闻声握拳轻咳:“敢问太子殿下,可是在长期服食什么丹砂丸药?”

三年前,渠州府出过一桩很轰动的全家离奇暴毙案,州府呈进京的结案卷宗因由不明,正是闻声主责复查。

最后查明是那家人听信巫方,长期服食号称能长生不老的丹药,最后因为家宴药膳中有一道大补鸽汤,次日清早便齐齐暴毙。

站在齐帝身侧的随行御医如梦初醒:“巫方诡秘多样,目前已知有好几种丹砂丸药,若长期服食会精神亢奋,但心跳、血流也快于常人,同时可能并发许多古怪隐症。若再强行大补,会在短时间内气血冲脑,极易猝死。”

太子脸色刷地惨白。

闻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补充:“另外,无论黄桐还是梅华,还有他们手下所有涉事者,都说恒王殿下原计划是点火制造乱局。他们全都否认抛洒过通往太子帐前的引蛇药。”

齐帝板着沉黑的脸扶额,明知故问:“哦?那引蛇药从何而来?”

闻声倒是严谨:“陛下恕罪。这几日在卫城军及边军女兵们的协助下,已搜遍参与春祭的所有人,并未查到关于引蛇药的证据。”

引蛇药是谁的手笔,并不难想到,但没有人证物证。若硬要有个结论,那就只能听凭齐帝自行心证了。

齐帝眯着目力模糊的双眼睨向太子,太子张口欲辩,却声未出而血先喷,旋即在众人惊呼中厥倒。

*****

惊蛰春祭后,恒王彻底完蛋,阖府上下被就地幽囚,由宗正寺领圣谕按律问罪。

可太子似乎也没捞着太大的好处,回程时齐帝对他不冷不热,抵京后更令他闭宫静养。

齐帝膝下成年皇嗣有五个,但亲王爵以上就太子、恒王和萧明彻三人。

如今恒王被问罪,太子“被养病”,在外间看来,春祭风波的最大赢家无疑是萧明彻。

满雍京城的人都猜,淮王此时必定春风得意、喜上眉梢。

然而……

淮王府北院内,淮王殿下正冷着张仿佛绿云罩顶的脸,掐着自家王妃的腰,将人家抵在廊柱上,恶声恶气讨说法。

“李凤鸣,我警告你,若再不说清那度扬斐是怎么回事,信不信我……”

李凤鸣抬眸望着他,不但没怕,反而有点想笑。“你想怎么样?莫非还敢咬我?”

萧明彻气得低头在她颈侧咬出个牙印,以事实证明他敢。

实在也是没辙了。

那天夜里李凤鸣就撂了话,度扬斐绝不能死。

所以战开阳当时就给喂了一颗护心丹,将人偷偷带回来后,更是火急火燎召集了所有府医抢救。

之后便小心翼翼照料着,生怕这人有半点闪失。

随圣驾回京后,李凤鸣曾单独与度扬斐密谈过一次。之后便没再去见他,只叮嘱姜叔姜婶派人精心照料。

李凤鸣这几日心事重重,不怎么与人说话,更别提向萧明彻解释什么。

萧明彻憋了三天,到今日就再无耐性。

“你想问什么?”李凤鸣捂住颈侧牙印,唇角扬起小小弧度。

“度扬斐是魏国哪方派来的?从前与你是什么关系?那夜为何脱口说你是‘他的’李迎殿下?!”

萧明彻目不转睛盯着她,不愿错过任何她神情的任何细微变化。

然而李凤鸣神情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和笑着。“他是李运……就是我二弟,派来的。之前你找不到的那十几个古怪魏国客商,其中就有他。”

他们到了雍京后并无机会接近淮王府,又察觉金吾卫的人跟踪,便按兵不动。

待金吾卫松懈撤离,便以流民身份投奔了恒王府,做了不见光的死士。

太子第一次遇刺时,他们眼见无法得手,其中十人便咬破口中毒囊自尽。

度扬斐与另一人则逃回了恒王为他们安置的居所。

行刺虽失败,但那十人宁愿自尽也没给恒王留下后患,这算是向恒王交了投名状。

所以,在恒王的安排下,度扬斐以“户部侍郎周成良车夫”的身份跟去了卫城猎场。

因为身份只是车夫,他白日里没有机会接近典仪现场,所以一直没看清淮王妃的长相。

按照恒王的计划,当夜点火制造混乱后,黄桐与梅华两队人各自按计划行事,若双双都未得手,度扬斐便是第三道攻势。

然而度扬斐根本没打算帮忙杀太子,他的目标是“齐国现任淮王妃、大魏裕王李典的私生女李凤鸣”。

他一直听闻李凤鸣不受淮王宠爱,料想当夜若出乱子,萧明彻必定出帐驰援太子那边,或者去小行宫护驾。

所以进帐时才大意轻忽,导致被萧明彻一剑拿下。

“至于他从前与我是什么关系,”李凤鸣真诚至极,“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问吧。”

“为什么?”萧明彻咬牙切齿。

见他执拗地刨根问底,李凤鸣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我怕你听了会挠墙。”

萧明彻眉心微蹙,不屑冷哼:“别找借口敷衍,我不会。”

挠墙?那是什么无能狂怒的举动?淮王殿下不是那种幼稚的人。

两人目光相持好一会儿,李凤鸣无奈笑叹:“他曾被魏国朝野默认为储君李迎的侧郎候选,之一。”

萧明彻傻眼了:“侧郎是什么鬼?”

李凤鸣歪着头觑他:“就,跟侧妃差不多意思?”

“侧郎候选?还‘之一’?”萧明彻整个人由内而外的不好了。

“你敢不敢告诉我,原本总共有几个侧郎候选?可以选几个?”

“我敢说,但你未必敢听。”

李凤鸣乐不可支地比出个手势,拇指正正抵住他的心房处。

“总共六位候选。看储君意愿,最多可从中选四名入府。”

这个瞬间,萧明彻觉得她的指尖正源源不断往自己心上灌醋,酸得他拳头都硬了。

“那个度扬斐,你曾许诺过一定会选他?”

“倒也没许诺,”李凤鸣并没有骗他,“不过,我当年没看上别的,就瞧着他还凑活。所以在成年典仪时,曾收下他送的一套首饰。”

“东西还给他。我买全雍城的首饰给你。”萧明彻说完,酸红着眼,握拳往廊柱上一捶。

李凤鸣闷笑:“你不是说不会挠墙?”

萧明彻从酸到发软的齿缝中迸出狡辩:“我这不是挠墙,只是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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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最近这段日子里, 李凤鸣时常心事重重,其实是因为想到度扬斐给萧明彻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她相信萧明彻定然也想到了。

今日来北院,本是要问问他打算怎么应对度扬斐的事。

可话才起头, 这家伙的醋缸子就破得没边没沿, 害她只能先解释并安抚。

“他当年送我的那套首饰,我没法还。”

去年刚开始运作濯香行时, 李凤鸣手头紧, 又赶上萧明彻从她手中要走府库钥匙,当下周转不过来,她便吩咐辛茴拿了些首饰出去或当或卖。

后来渐有丰厚盈利, 典当的东西都被赎回,但卖出去的那些自都起手无悔。

度扬斐送的那套莲花形首饰, 就在被卖之列。

那时李凤鸣以为此生再不会与度扬斐见面, 更不会有所瓜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如今两人不仅又重逢, 还是在那样的情景下。

本以为萧明彻在得知那套首饰被卖掉后,就会安心消停。

万万没想到,那家伙酸得愈发阴阳怪气——

“当初你在那般处境下离国和亲, 都没忘了带走度扬斐送的首饰。至少在那时, 他在你心里是很重要的吧?”

面对这酸气四溢的问题, 李凤鸣哭笑不得。

“倒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我当时能带走的东西不多, 只能有一件算一件了。”

她成年典仪那时送礼的人很多, 但大都是送给“储君”的,这就必须上礼单、入册进东宫府库。

当年假死后, 宫中为“储君李迎”行大葬。做这种戏当然要做足全套,因此东宫府库中的大多物件都被抬进储君陵做了陪葬。

到和亲离国时,除朝廷相关各部以国礼为李凤鸣准备的嫁妆外, 她能随身带走的,也就只成年典仪时以私人身份收下的几样物件。

“譬如那顶紫金芙蓉珠发冠,就阿宁是以妹妹的身份送的,所以我能带走。”李凤鸣耐着性子解释。

“扬斐那套首饰也一样。他以私人身份送,我也不是以储君身份接,权当同龄人之间的私交往来。东西没过礼单,没进府库,我带走也没人会知道。明白了吗?”

说起来也挺心酸的。

十七年储君生涯,到最后真正可供自行支配、能随身带走的东西,连一个首饰盒都没填满。

去年她选择卖掉那套首饰,就算是与从前的许多人和事告别,彻底断了心中最后一丝不甘。

她放下了那套首饰,也算是放过了自己。从那以后她就只是李凤鸣,再也不会变了。

*****

当初度扬斐以私人身份送上那份成年礼,是为表明自己并非全然遵循家族意志,个人本心也是愿进储君府的。

而李凤鸣收下那份礼,也是给度扬斐以及度家的定心丸,默认了将来会迎度扬斐入府。

但这事没有白纸黑字的文定婚契,更没有走到正式的三书六礼。

后来世间再无储君李迎,这事也就无疾而终。

“当年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就能数完,且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曾独处。”李凤鸣笑吟吟地捏了捏萧明彻的脸颊。

“所以你就别酸了,没必要。”

话都讲明白了,道理萧明彻也都懂。但他心里就是堵得慌。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揍他。”

李凤鸣没好气地笑道:“就不说你这想法幼稚不幼稚、讲理不讲理,单说人家伤得那么重,你这时再去找茬动手,那可就胜之不武了啊。”

萧明彻被噎得满肚子火,再不想听她提到度扬斐半句。

当夜更是死缠活赖、软硬兼施将李凤鸣留在北院,折腾了个花样百出,却偏偏不行那最后一步。

李凤鸣被他勾得个不上不下,那滋味真是百爪挠心,将她难受到泪流满面。

“萧明彻……你这么不干人事,小心……被雷劈。”李凤鸣被他按住双手,只能仰面哼哼唧唧,最后索性咬住他的喉结泄愤。

她难受,萧明彻只会比她更难受。

他克制得异常煎熬,额角隐有青筋暴起,大滴大滴的热汗不停滴下,却偏就不肯如她愿。

委屈、烦躁、酸楚,却又说不清自己在委屈、烦躁、酸楚个什么劲。

无计可施,就算被雷劈也要闹这别扭脾气。

心坚如铁闹脾气的结局,就是始作俑者大半夜跑出去冲凉水,回来时那受害人却已酣甜入梦。

真不知是谁在折腾谁。

*****

翌日,萧明彻上朝议事时,周身那阴沉幽冷之气骇得众官以为他要大杀四方。

可事实上,他在议事过程中根本就心不在焉。就连齐帝向他问话,他也是慢了好几息才回神。

“……恒王兄所行之事,既伤父皇圣心,也有损皇家体面,不宜闹大,更不宜三司会审,否则只会成各国笑谈。儿臣以为,由宗正寺密审后单独报呈父皇,即可结案。”

萧明彻这番话让齐帝圣心大悦。

齐帝在惊蛰春祭结束后摆驾回宫,至今已有十余日。这期间一直由负责皇族事务的宗正寺奉旨暂时监管王府上下,并对府中人等进行初审。

近来朝中有人异议,认为恒王之事应由三法司会同审理,不该压在宗正寺手中秘而不宣。

齐帝此时当众询问萧明彻的意见,并非想听他剖析利弊、判断正误,只是想借他之口给群臣一个交代,将恒王案定性为皇族家事。

此时恒王已穷途末路,太子又奉圣谕在东宫静养,萧明彻在朝中可谓如日方升。

可他没有对恒王落井下石,更没有趁机要求插手督办恒王一案,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齐帝和皇家颜面,所言又符合齐帝心中所想,齐帝当然是满意。

齐帝懒声又道:“宗正寺虽有你容王叔坐镇,但他到底上了年岁。此次恒王案事发突然,太子又抱恙,无力协助宗正寺。朕有心命你泰王叔去帮忙,但他清闲惯了,突然担重责,想必会手忙脚乱、左支右绌。老五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萧明彻稍作思忖:“儿臣斗胆建议,父皇或许可考虑用泰王叔、大长公主、平成公主三人共同为容王叔分忧。”

纵然齐国公主没有议政权,但宗正寺管皇家事务,恒王案子也被定为皇族家事,这代替太子前去协助的人选,当然也该是皇族宗亲。

福郡王萧明迅此时在南境,等着康郡王前去接班轮值南境边军都司一职,这两个郡王便都不能挪给宗正寺用。

论辈分、身份,大长公主是恒王的姑姑,平成公主是恒王的姐姐。

事急从权,让她俩以家中尊长身份会同泰王叔,协助老容王审理恒王案,即便朝野有异议,反对声也不会太强硬。

齐帝一番思量,又与几位老臣商议后,接受了萧明彻的谏言。

*****

这段时间,齐帝跟前暂时就萧明彻一个皇嗣可得用,他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下朝后,他又与各部主官分别议事,到天黑时才回府。

累了一整天,他心中那股闷燥酸气本已散去不少。

可当他听说李凤鸣下午专程向府医了解度扬斐的伤势,那股闷燥酸气立刻又死灰复燃。

于是回北院沐浴更衣后,便去了李凤鸣的小院。

虽昨夜被他胡闹折腾,但李凤鸣能理解他心中在不痛快什么,倒也没与他记仇。

李凤鸣正半梦半醒,听珠儿禀说萧明彻过来了,便含糊应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会儿,萧明彻躺进被中。

李凤鸣习惯地偎进他怀里,喃声低语:“有件事,我昨日就想和你商量。”

“嗯?”

“度扬斐那个篓子捅得太大了。如今宗正寺在审理恒王案,我怕早晚会露馅儿。”李凤鸣烦闷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她这淮王妃的身份,在齐国本就插手不上什么正经事。再加上又是异国来的和亲公主,台面上更需处处避讳着,能做的就更有限。

度扬斐的事,她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度扬斐的母亲担着魏国礼部铸印司侍中,掌铸造皇帝宝印及内外官员印信。

这官实权不大,官阶却为“四等上品”,是实打实的京官大员。

魏国京官大员之子卷入齐皇嗣内斗,还亲自参与过刺杀齐太子萧明宣的行动。

此事若走漏风声,因联姻而缔结的两国邦交友盟就前功尽弃,一言不合甚至可能开战。

若到了最糟糕的这步,别说度扬斐死路一条,就连李凤鸣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届时萧明彻非但保不住她,恐怕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他和他家也算被我连累,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不能让你真的杀了他。可你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大好局面,我也不能让你因为他而功亏一篑。”李凤鸣谨慎地顿了顿,半睁着眼觑他。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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