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啊,我这条小命保得不易,也不知还能过多久平静安生的日子。”

李凤鸣拍拍床沿:“坐下说。或者你要喝口水?”

淳于黛摇头,遵照她的示意坐下:“殿下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总想着下午在北院书房那事。”李凤鸣屈腿,下巴轻抵在膝头。

淳于黛轻笑:“殿下还没想通是哪点将淮王惹到气急?”

“倒没想这个,”李凤鸣又薅发顶一把,烦躁躁的,“我就是不懂我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脑子一抽,想要故意去闹他呢?”

东市那间小楼的屋主确有其人,提的条件也确实是那么个条件。

但人家并没说非得是见萧明彻不可,更无轻佻消遣之意。

屋主说的是,螺山大捷中的淮王和陈驰将军,或大名鼎鼎的廉贞将军,只要三者能见其一,让她有机会送杯酒表达欣赏与钦佩,那就成交。

“夏人崇尚勇武,民风上就很敬重血性善战之将。若我好好与萧明彻说,他大约不会那么抵触反感。”李凤鸣越想越懊恼。

淳于黛若有所悟:“殿下究竟是懊恼自己玩脱了,将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搞砸,还是懊恼自己无事生非,真将淮王惹急?”

“两样都有吧?哎呀,我也分不清。”

“殿下这症状,很像是对淮王见色起意了啊。”

李凤鸣不服气地犟嘴:“胡说八道。他才像对我见色起意呢。早上还故意拿筷子招惹我!”

当时淳于黛并不在场,所以她不太相信自家殿下的说辞。“筷子是凑巧吧?若淮王当真对您见色起意,那下午您在他跟前耍美人计,怎么没奏效?”

“闭嘴,给我留点面子。”

李凤鸣嘀嘀咕咕,心浮气躁地猛叹气。

“你说我到底为什么要逗他?我明知道,就为帮我买栋小楼,让萧明彻纡尊降贵去与和陌生人吃饭,这要求对他来说是荒唐的。甚至算冒犯。”所以她进门时才会极力摆出诱哄讨好的嘴脸。

老实说,她在自己亲爹面前都没那样谄媚过。可惜萧明彻不但不吃这套,还明显很反感。

“早知道就不皮那一下了。”

淳于黛闷声发笑:“您也知是自己皮?假如今日淮王找您帮忙,说他托人办件事,对方要您去陪着吃顿饭才行,那您怕是要将淮王的头给拧下来。”

“这牛吹大了,我根本不是他对手。”李凤鸣被淳于黛描述的画面逗乐。

笑归笑,她还是将话中的道理听进去了。

虽她本意只是与萧明彻玩笑,但将这个玩笑换到自己身上想想,她也会感到被冒犯。所以萧明彻生气是人之常情,的确是她失了分寸。

“淳于,你说,我这会儿是不是该去道个歉,哄哄他?”

明日就要进宫面见皇后,若到时候萧明彻还没消气,那真是想想就尴尬到脚趾抓地。

淳于黛讶异:“中宵半夜的,您确定要在这时去北院?”

“不合适吗?”李凤鸣自问自答,“对,不合适。这时过去,闹不好旁人还以为我是去临幸他。”

算了算了,明日愁来明日愁。

*****

翌日清早,李凤鸣取消了与辛茴的对练,盛装打扮后早膳都来不及吃,就立刻与萧明彻一同进宫去。

不出所料,两人之间的气氛果然尴尬。

坐上马车后,李凤鸣主动道歉,并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个原因,那座小楼隔壁就是一家私人开设的雅舍客馆,听说近期已有好几个小有名气的士子低调入住。我本打算等你去了再告诉你,给你个小小惊喜。”

萧明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递给了个红漆扁食盒给她。

她打开食盒,里头摆着玲珑剔透的马蹄水晶糕。不多不少,刚好六个,路上垫垫胃足够了。

李凤鸣感动之余,也没忘趁机搭话:“多谢。你怎么知道我今早没吃东西?”

“不知道。姜婶给的。”萧明彻背靠车壁,合眼小憩,再没理她了。

李凤鸣自知理亏,瞧他似乎还没完全消气,便安静地吃了三块水晶糕,自觉给他留一半。

*****

皇后今日将场面摆得不小,成年已婚的皇子夫妇们全在东宫聚齐。

除萧明彻和李凤鸣、太子夫妇、恒王夫妇外,就连福郡王萧明迅也携郡王妃在列。

恒王的生母淑贵妃、福郡王生母乐嫔也在。但萧明彻名义上的母妃钱昭仪却不在。

皇后意在立威,根本没提惩处萧明彻或李凤鸣话。

她先对众妃嫔道:“钱昭仪无状,仗着母妃身份对淮王逾矩重处,本宫已罚她至太后陵思过半年。诸位妹妹需引以为戒,谨记皇子们首先是陛下血脉,其次才是你们的儿子。若有再犯者,必不轻饶!”

众妃嫔行礼应下,无人异议。

接着,皇后又对几位皇子道:“虽我大齐重‘孝’字,但皇子身份贵重,即便是尊长要教导斧正,也得按规矩来。记住,你们是有嫡母的。若你们母妃不知轻重,私下里有所苛待,母后自会做主。”

李凤鸣跟着大家一同称谢行礼,余光却暗暗觑向萧明彻。

他神情淡淡的,没有起伏。

无论皇后这话是真是假,迟来了十几年的庇护承诺,意义都不大。

过往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折磨,已经在他身上和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上月在紫极园被打,只因想换夏望取士的机会。虽为下策,却是他自己选的。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孩了。

*****

巳时末,皇后命众人自去,连太子夫妇都没留,却单独留了李凤鸣。

李凤鸣以为她要说自己在行宫紫极园与钱昭仪的那场冲突,可对方却没按套路来。

“淮王妃,你可还记得,早前给了闻音一瓶‘玉容散’?”

“回母后,自是记得的,”李凤鸣笑得乖巧又好奇,“难道,最后竟辗转到了母后手中?”

“本宫哪能从小姑娘手里抢东西?”皇后温和笑道,“上回她随母进宫请安,大家都说她白了许多,一问才知,是使了你给的‘玉容散’。本宫也让人去坊间,找魏国客商买了几瓶。”

说着,她命自己的近身女官取来个小瓶子。

“你帮忙看看,这瓶玉容散究竟是真是假?确是魏人的方子吗?用了月余,却并不见有闻音那般成效。”

李凤鸣依言接过瓶子,倒了点在掌心,先嗅气味,又以指捻了捻。

“回母后,这算是玉容散。要说真,那也真。”

“怎么叫‘算是’?”皇后淡蹙娥眉。

“母后有所不知,魏人制这些东西,常是‘一家一方’。只近似,却不完全相同,效用上会有差异。”

“照此说来,若不是行家,只怕分不出其中区别,”皇后恍然大悟,“你给闻音的那瓶,是魏国皇家独有秘方?”

李凤鸣可算明白皇后留她是为什么了。

她心眼儿转得飞快:“回母后,那是洛都一家商号售卖的。儿臣用惯了那家的玉容散,出嫁前买了些带上。哎呀,这半年里大手大脚猛消耗,都没个整罐好孝敬母后了。”

皇后拍拍她的手背:“有这份心意就成。本宫也就图新鲜,倒不是非用不可。”

李凤鸣张口就来:“那是自然。母后肤色白嫩,若不是图新鲜,干嘛用它呀?”

“你这孩子,嘴甜起来可真不客气,”皇后笑容逐渐加深,“本宫可不信你这鬼话。”

“是真话,千真万确的真,母后可要信我。”李凤鸣眉眼弯弯,话锋一转。

“不过,既母后想用个新鲜,回头我挨家看看雍京城内的魏人商铺,定给您买到一模一样的!大不了多付些钱,托商家回洛都取货时,专门到那家铺子去买来。”

“那多辛苦你?旁人怕不得说本宫仗势欺你跑腿了。”

“谁敢胡说?能对母后略尽孝心,我不知多欢喜。再说了,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您就给个机会,让我能打着您的旗号出去逛逛吧!”

皇后被她这通撒娇卖乖哄高兴了,当即命女官取了五十金来给她。

*****

李凤鸣抱着沉甸甸一匣金,美滋滋出了中宫,看着天地万物都像元宝形。

连那个等在外头的萧明彻都是元宝形。

因沿路有宫人护送,她和萧明彻并未交谈,只是时不时看对方一眼,心思各异。

直到上了淮王府马车,李凤鸣才主动打破尴尬僵局,眉飞色舞地讲了这匣金的来由。

许是受她感染,萧明彻神色缓和许多。“你给闻音的那瓶,真是在外买的?”

“当然不是。独家方子,外头绝不可能买到一样的,”李凤鸣笑得狡黠,“我手上方子可多了。昨日去桂子溪看工坊,就为了将来在那里制脂粉香膏。记得帮我保密,外头若有人知道了,定是你走漏风声,仔细我将你的头都打掉。”

看似威胁,其实是在传达“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的友好讯息。

萧明彻颇为受用,坐姿已无早上来时那么紧绷,动作、语气都有意图和解的气息。

“既你有方子,为何要说替皇后在外买?”

“我傻吗?若说我自己就能制,那还怎么收皇后的钱?”

李凤鸣轻抚横置在腿上的小匣子,发出满足喟叹。

“这可是我舌灿莲花赚来的五十金。沉甸甸的五十金啊!”

萧明彻将头撇向窗外,唇角不自觉微扬。

“府库钥匙都在你手中,居然还能为五十金高兴成这样。呵。”

“那不一样。这是我的私产,”李凤鸣有理有据,“虽手握钥匙和金印,可你那府库又不真是我说了算。若哪天你我翻脸,你一个不高兴就能收回去。”

两人都在用各自的办法暗暗弥合僵局。

车厢内气氛愈发融洽,好像又回到在行宫长枫苑书房共处的光景。

萧明彻回眸:“昨天我就没说收回。”

“那不是我及时悬崖勒马,最终没彻底翻脸吗?”李凤鸣睨他,“我早上跟你道过歉,也解释了是开玩笑。怎么还记仇?”

萧明彻重新看向窗外:“早上那道歉没诚意,气没全消。”

“怎么才算有诚意?”

“五十金分我一半,这算有诚意。”萧明彻随口道。

积米成箩,聚沙成塔。这五十金,可是万金积蓄的重要组成部分!

李凤鸣将匣子紧紧抱在胸前:“你还是继续气吧。谁也别想从我手中抢走这五十金。”

萧明彻既亲自和李凤鸣简单交过一次手,也看过她被辛茴打到泪流满面。

她多大点本事,他还能没数?“从你手中抢东西又不难。”

说着长臂蓄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其不备……

某种神秘的柔软触感让他瞬间僵化,成了座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被火烧透的,雕像。

李凤鸣将怀中的盒子往上挪了寸许,脸红如莓果熟透。

她瞪着罪魁祸首,深深吐纳数次,勉强压制了剧烈心跳后,才从牙缝中迸出质问——

“萧明彻,你嘴里说的是从我‘手里’抢东西,可你那爪子往哪儿舞呢?!”

萧明彻只觉整个人像泡在开水中,里里外外都烫得发疼。

他尴尬垂睫,讪讪盯着那只好似拥有自己想法的爪子,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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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事发突然, 李凤鸣羞窘吼完后,脑。

而萧明彻也手足无措, 连道歉都是从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

两人都懵, 都没想好这事该如何了结,回府后便尴尬沉默地各回各院,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僵了。

*****

黄昏时分, 李凤鸣让淳于黛将自己目前所有的金锭归拢,装在一个乌漆描金大木箱里。

之后便带着辛茴和淳于黛躲进院中小书房……

数金锭玩。

这半年下来,李凤鸣在最初那三百金的基础上, 也就多了在行宫时坑恒王妃的五十金、皇后今日给的五十金,再加上太皇太后奖励的四金。

总共就这么点儿, 其实没什么好数的。

她只是以为, “数金锭”的快乐, 能对冲掉那股让自己头皮发麻的尴尬。

可是并没有。

马车上那电光火石间短暂“接触”的一幕在她眼前反复重现, 使她尴尬到十个脚趾都蜷紧了。

指尖每点住一个金锭,她口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个问题:“他是故意的吧?”

战场上几千几万人混战厮杀时,生与死近就在眼前瞬间, 所以战场经验丰富的人眼神之敏锐、力道之精准, 绝非常人可比。

先前萧明彻虽是突发玩心, 但怎么想都不至于偏差到……那样吧?!

想到此处, 李凤鸣咬牙切齿, 双颊滚烫。

可当她的手指点住下一枚金锭,想法却又急速转变。“或许, 他又不是故意的?”

那家伙在新婚当夜,众目睽睽的场合下,只是被她不小心碰到手指, 就险些狂奔八丈远。

最后还拿出府库钥匙和金印,换她一个“往后别碰我”的承诺。

还有,之前在行宫被迫同睡,偶尔她半梦半醒间翻个身,稍稍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萧明彻也会立刻惊醒。

不是毛炸炸挪远些,就是咬牙冷声提醒她睡回原处。

由此推论,他应该没兴趣占她便宜才对……吧?

两种意见在李凤鸣脑中反复交错、相持不下,始终无法达成共识定论。

并排蹲在她对面的淳于黛和辛茴茫然惶惑、心惊肉跳。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就那么看着她一时脸红,一时脸白,还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从宫里回来后,李凤鸣除了吩咐将四百来个金锭全归拢之外,并没有和她们多说什么。

她俩什么都不知,也不敢问自家殿下今日在宫里遭遇了什么——

突然言行诡异得像换了个人,细思极恐啊!

*****

北院书房里,战开阳也同样细思极恐。

他天资平平,书又读得不够多,来淮王府这两年多里,并没有提出过多少有用见解。

好在萧明彻对他毫无苛求,没事不会和他多言,更遑论训斥责备。

在战开阳日常经办的差事中,也就“风雨无阻地出去搜集各路小道消息”、“安排府书每日去宫门抄回朝廷发布的各种公告”这两件,是少有得到过萧明彻明确肯定的。

可今日的萧明彻却一反常态,冷脸斥责近期送来的宫门抄纸乱七八糟,看得他头晕眼痛。

战开阳很想说,近期送来的宫门抄纸,除了内容之外,旁的细节与过去两年多并无不同。

可面对自家殿下那反常冷厉的眼神,他不敢吭声。

跟着,萧明彻又问起庆功宴的筹备进度。

看了战开阳写的拟邀宾客名单后,他再次冷脸:“你的字真是丑到人神共愤。”

战开阳在心里嘀咕:当年我刚来时,您分明还说我虽书读得不多,字却不错。

他委屈,但他不敢说。

他深深怀疑,自家殿下突然如此反常,其实是再也忍不下他的平庸,要找茬赶他出府了。

*****

次日清早,淳于黛照例将院中的其余侍女都暂时打发出去,好方便李凤鸣和辛茴在院中对练。

还没走出十招,李凤鸣就被打到流泪。

她曾给辛茴定了个规矩:哪怕她哭着求饶喊停,辛茴也不能手软收势,务必尽责鞭策,逼她坚持完半个时辰的晨间对练。

以往她是哭着也会撑够半个时辰的,可此刻她睡眠不足又神思不属,想也知再撑下去就是全程挨打。

于是她在冲动之下,生平第一次在晨间对练时半途跑路。

见李凤鸣竟赖皮地跑出了小院,辛茴愣在原地猛挠头:“淳于,你说我该不该追?”

若不追,她就没尽到自家殿下当初赋予她的职责;可若追出去,那淮王府所有人就要大开眼界了。

淳于黛也头疼:“还是别了吧?王妃被自己的武侍追着打哭,这种事放在哪国都是奇谈。咱们殿下向来要面子的。”

那边,耍赖的李凤鸣一出院子就后悔了。

规矩是她自己定给辛茴的,今日这赖皮逃跑的举动实在不妥,有损她自身的威信。

可若才跑出来又立刻返回去,这会显得她脑子有毛病。

李凤鸣站在院墙下,用袖子胡乱擦去满面泪痕,进退不得。

正为难间,战开阳抱着一大摞抄纸迎面行来,看样子是要去北院的。

看到李凤鸣,他便上来行礼问好。

李凤鸣看他神情颓丧,满心嘀咕着瞥了瞥他怀中那摞抄纸:“是朝廷发布了什么可怕的消息吗?”

“回王妃,都是寻常消息,”战开阳苦笑,“殿下昨日因为抄纸的事发了脾气,我不知是哪处不合他心意,便连夜将这些都重新整理过了。可我担心,或许还是有哪里不对。”

李凤鸣眼珠滴溜溜一转,顿时计上心来:“他此刻应该还在演武场。若你信得过我,就跟我进来,我帮你瞧瞧是哪里出错了。”

战开阳眼前一亮:“多谢王妃赐教!”

于是,李凤鸣大摇大摆带着战开阳回到院中,对淳于黛和辛茴道:“我有正事与他说,不是耍赖。”

辛茴很给面子,没有笑出声:“我信了。”

*****

齐国风俗上男女有防,为免引发无谓风波,李凤鸣没带战开阳进书房,在中庭回廊的长椅上将就坐。

淳于黛把早前打发出去的侍女们唤回来各司其职,她自己也和辛茴一起在李凤鸣身旁站着,如此便不会落人话柄。

这些细节自有淳于黛周全,李凤鸣半点没管。

她走马观花将那些抄纸翻一遍,又问了战开阳几个问题,便大概明白了。

“你这些抄纸的内容记录详细,没大差错。他说你字丑,应当只是随口是迁怒,不必当真。”

战开阳不敢置信:“真没有差错?”

“是没有大差错,但不是无可挑剔,”李凤鸣来了个大转折,点出他的不足,“以你家殿下的身份处境,看这类消息是图个知晓,以便快速掌握朝局时事的最新动向。你便宜行事,只顾按抄纸的日期叠放,没有将这些消息分门别类。”

譬如,前天主要消息是:两名吏部官员升迁调动;西境邻国疑似有大军集结迹象;户部拟于今年八月开始核查各地人口增减。

而昨天的主要消息是:京兆尹府重处上月在雍京城南当街斗殴、以武犯禁的五名游侠;鸿胪典客上奏称,有向齐国称臣多年的某游牧部族三年没来雍京纳贡……

“你这么呈给他,他逐张看下来,就觉这些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烦躁才怪。你也别委屈,”李凤鸣以下巴指了指淳于黛,“不信你问她,若她呈这样一堆消息给我,会是个什么后果。”

战开阳惊讶又好奇地看向淳于黛:“会是什么后果?”

淳于黛:“若我呈了这么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家殿下,不必殿下给什么后果,我自己先羞耻到悬梁自尽。”

战开阳重点跑偏,心中惊讶感慨:魏国女子果然不同凡响。王妃出嫁前只是个王女,竟也关注朝务时政,且贴身协助她的侍女似乎也非池中之物。

但他又觉得奇怪。

按理说,王妃从前既有习惯关注朝务时政,就算不是家族重点扶持栽培的对象,也绝不会可有可无。

怎么就沦落到和亲异国了呢?

*****

萧明彻昨夜没睡好,早起时格外烦躁。

于是去演武场找整队护卫挨个单挑,全打到嗷嗷叫。

却还是烦躁。

回到北院,姜叔又告诉他,李凤鸣找了姜婶作陪,已经带着辛茴出门去了,不在府中用早膳。

于是他孤零零吃完没滋没味的早饭,进了书房。

随手翻了翻战开阳重新整理排序的那摞抄纸,感觉似有不同,他的心情总算稍有好转。

“做得不错,”他面无表情地给予肯定,“虽不知哪里不同,但看起来顺眼许多。”

被夸奖的战开阳喜上眉梢:“这得多谢王妃,是她让淳于黛教我的。可惜我还没完全吃透分类的规律。王妃说了,今后只要她们在府中,我每日可去向淳于学半个时辰……”

“王妃为什么帮你?”萧明彻打断他。

“早上来时,刚好在前头院门口遇见……我也不知她为什么愿意帮我。”

战开阳忐忑思索了片刻:“大概是心疼您吧?她提过一句,说我差事做得不精细,要给您添累的。”

萧明彻:“哦。”

他开始专注翻阅那堆被整理过的抄纸,表面平静,心音却突然急促。

他想,心跳突然加快,大概是昨日在马车上那出尴尬的后劲又上来了。

不然呢?总不可能是因为听到李凤鸣“或许心疼他”这句话吧?

李凤鸣和他只是“利益联姻下,双方协定互利共生”的关系而已,哪有心疼不心疼说法。

翻着抄纸看了一会儿,萧明彻又开始烦躁了。

总觉得书房里到处充斥着一种香味,就是李凤鸣昨日用的那种。

怎么又沾上这香味了?这很打扰他。

之前在行宫时,他身上也曾沾过这种香,可那是因为两人同在帐子里躺了一夜。

他昨日并没有和李凤鸣……哦,马车。

想到马车,便顺理成章又想到那尴尬的一幕。

萧明彻盯着自己右手的掌纹,目光缓缓移到指腹,却又倏地握拳藏到身后。

可惜,这动作不过掩耳盗铃,根本无法缓解心浮气躁、坐立不安、脑中混乱驳杂、浮想联翩的状态。

良久后,他忍无可忍,命人将正在修订庆功宴宾客名单的战开阳叫来。

“你去隔壁问问淳于黛,王妃预计几时回府?”

战开阳惊疑不定:“殿下,您这是……”

“她昨日用了沾衣不散的香,我得问她要个立时去除的法子。”

萧明彻佯装平静地翻动一页抄纸,就当并没察觉自己突然从耳朵尖烫到脖子根。

“我怀疑,她这香有毒。”

扰得他脑中一直闪现奇奇怪怪的画面,根本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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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因为萧明彻不愿帮忙, 李凤鸣购置东市那座小楼的事暂时搁浅。

其实她大可与那夏国屋主软磨硬泡,尝试谈谈别的条件。

但夏国屋主和她毕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像萧明彻与她有相对密切的利益关联。

她怕言多必失, 更不愿节外生枝, 只能先另想法子。

于是请姜婶作陪,前往雍京南坊再看别家。

近申时, 出外大半日的李凤鸣悻悻而归。

阳光正好, 午后微风和煦,她便让人取来些茶果,叫了辛茴和淳于黛一同在花墙前的小石桌坐下。

“南坊没有合殿下心意的铺子?”淳于黛早上奉命留下帮战开阳整理抄纸, 并未随行外出。

但她看着李凤鸣无精打采的模样,就大概猜到结果了。

李凤鸣右手托腮, 左手端茶, 颓到暂时不想说话。

辛茴便对淳于黛解释:“倒是有两处合适的, 可人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没有要卖铺子的意思。”

“这么说来,还得是东市那间小楼?”

淳于黛稍作沉吟后,谨慎建议:“殿下, 早上淮王让人来问过您几时回, 像有事要谈。或许, 您可以再趁机和他协商一次?”

辛茴小声反对:“若淮王又拒绝, 那殿下的面子往哪儿搁?依我看, 不如暂缓缓。大不了等个半年一年的,怎么都会有合适的铺子要卖出来吧?”

齐国商事繁荣, 除本国商人外,雍京城内来来往往的各国客商多如过江之鲫。

在辛茴看来,只要有耐心, 肯多费些时日等待,总能买到各方面都合心意的铺子。

可惜辛茴一直没太明白,李凤鸣是等不起的。

她盯着花墙,慵懒苦笑:“辛茴,你猜我为何要急着开源攒钱?”

“您不是说攒钱去‘巡幸’天下美男么?唬我的啊?”某方面来说,辛茴是个老实人。

不必李凤鸣说什么,淳于黛先无奈睨她了。

“傻子。殿下纵有三分玩心,也不至于真就只为这点事瞎折腾。”

既都走到要和亲保命的地步,李凤鸣又怎么会不愿过安生日子?

可她不能只看眼前的平静安逸。天知道如今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倘若魏国朝局生变,而她还没做好跑路准备,可别指望齐国会倾尽全力保一个异国来和亲的王妃。

李凤鸣垂睫掩去眸底的思绪,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我再去求萧明彻。若他今天还是不同意帮忙,那我明天换个法子又求。”

世间除死无大事。在面子和小命之间,她选后者。

*****

来齐之前,曾有教引嬷嬷向李凤鸣“面授机宜”,且她自己也看过几本与《英华宝鉴》类似的书。

所以她对男女间那点“嘤嘤嗯嗯”之事,并非全然不知。

昨日在马车上的意外虽让她尴尬、羞恼、窘迫、无措,甚至都没好意思对淳于黛和辛茴讲。

但眼下过一夜又加大半个白天,她已能硬着头皮强行压制心中那份别扭。

倒不是她多大大咧咧,只因碰到她的人是萧明彻,接受起来就容易些。

毕竟,当初选择和亲,她可是抱了“捐躯自救”的悲壮心情来的。

要不是萧明彻恰巧不愿与她行夫妻之实,那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

萧明彻本性并非登徒浪子,对她这种类型的长相又有阴影,昨日应当只是无意间失手碰到而已。

李凤鸣边走边在心中说服自己。

小事,问题不大。他对我这种长相是忌惮的,不小心碰到我,算来还是他吃亏。

唔,我对他那种长相倒挺满意,大不了,待会儿我也碰他一下?

虽知萧明彻绝不可能让她碰,但想象着自己在他胸前“动手动脚”,而他当场惊恐炸毛的场景,李凤鸣突然不尴尬了。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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