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满意,是看皇兄面子。他并不想见我,我知道。”萧明彻半垂着眼,虽神色还是冷淡,却显得异常乖巧。
这是李凤鸣昨日教他的法子:就算热情不起来,装乖卖惨也会被视为亲近的讯号。
今日面对齐帝和太子,他都在用这个法子。事情前所未有地顺利。
太子迈上桥,喟叹一声,负手缓步:“父皇重情。你生母红颜薄命,这成了他心头刺,便委屈你了。父皇要如何待你,我不好说什么。但,往后若有什么事,你还可来找我,我会尽力替你缓颊一二。”
“多谢皇兄爱护。”萧明彻道。
他不信“父皇重情”这种鬼话,但这不重要。
“至于你提的‘都司一职由郡王以上宗亲子弟轮值’,父皇虽还在斟酌,不过你放心,我会帮忙劝。我想过了,早前是我疏忽,你这提法是对的。”
太子冲他挑眉,笑得颇有深意。
“你大婚当夜就去了前线,这一去就是半年才回,与淮王妃都生分了。若今后常驻边境,只怕更难亲近。”
萧明彻看他一眼:“倒也,没那么生分。”
“你就嘴犟吧。”太子闷声笑开,像极了关爱弟弟的碎嘴兄长。
“从行宫回府都一个月了,你没进过她那院,她也不曾在你北院留宿。再怎么也是以国礼娶来的王妃,就算不喜欢她,有些事你也得敷衍敷衍。懂吗?”
“谨遵太子教谕。”
“你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请母后替你挑两个良家子……”
萧明彻立刻道:“多谢皇兄好意。但,不必节外生枝。”
他难得露出点急躁,这让太子愣了愣。旋即又饱含同情地笑了。
“也对。你那王妃可是个厉害角色。”
自皇后拿回后宫的绝对话语权,将钱昭仪打发去太后陵思过,至今已过去快两个月。
如今宫里已渐渐无人再提钱昭仪,连齐帝都仿佛忘了她的存在。
可以想见,她在太后陵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后宫的手段,太子或多或少知道些。
那是钝刀子割肉,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缓慢无声的凌迟。
貌似不见血,却比白进红出更残忍。
关于钱昭仪是如何落到如今地步,旁人大都以为是太子或皇后的手笔。
但太子比谁都清楚,此事最重要的推手,其实是那位看起来张狂鲁莽、好像没做什么的淮王妃。
“也罢。若往你府中送人,她肯定会闹,”太子很贴心地为萧明彻想了个法子,“到时替你将人安置在外头吧。”
*****
说话间,就到了白玉桥的另一头。
萧明彻看到自家府中的马车停在那里,立在车窗下的侍女还是李凤鸣院里的珠儿,稍有愣怔。
太子道:“行了,我就送到这里。”
萧明彻执了辞礼,目送太子折返白玉桥后,便大步流星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的瞬间,他闻到一股淡淡甜香。
抬眼就见李凤鸣布衣素颜,怀里抱着个小坛子。
萧明彻不懂她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这是淮王府粗使婢女常穿的,有时侍女们为了做事方便,也会这么穿。
明明是同样的衣衫,她穿来就有些不同。
见他直愣愣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李凤鸣更担忧了。
她挪去旁侧,让出主座给他。
“我怕你今日不顺利,就来看看。珠儿说,是太子送你出宫的。挨打了?”
萧明彻脑中有些乱,便只摇头,沉默落座,侧头打量她。
她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即便他在宫里受了委屈,她此时来了也于事无补。
因为她进不去。
可她还是来了。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是很担心吧?
“那是挨骂了?或者,太子看破了我的小伎俩?别慌,小场面。你快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咱们再想法子补救。”
李凤鸣取了个木勺,从怀中小坛子里舀了半勺花酱,然后递给他。
“心情不好时,吃些甜的能缓缓。虽你口中尝不出滋味,但试试总无妨。”
萧明彻没有伸手去接,垂眼看着她。
“没挨打,也没挨骂。都司轮值一事,父皇还需斟酌。为陈驰请功的事已成了。”
李凤鸣还保持着递那勺花酱给他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这脸色,肯定还有‘但是’。”
“嗯,”萧明彻颔首,“今晚起,你得搬进北院。”
“搬?是要我一直住北院?”见他点头,李凤鸣傻眼,“为什么?”
“府里不干净。太子知道我们没有……”他不自在地顿了顿,冷面微红,“若你不搬,他就要送我两个外室了。”
“送你外室干什么?”李凤鸣一时没转过弯,脱口而出。
萧明彻看傻子似的瞟她一眼:“你觉得呢?”
语毕,接过她手中那勺子,抿去半勺花酱。
花酱入口软绵,很快就融暖起来。这口感还不错,只是他依旧尝不出味道。
“你就是吃了这个,所以弄得一身香气?”萧明彻后脑勺靠着车壁,疲惫地闭上眼,唇角却轻轻上扬。
李凤鸣正在揣摩太子的想法,便顺口道:“我没吃。是早上新酿的,大概我坐在花堆里沾到气味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闭目中的萧明彻仿佛看到眼前有片帘子。
那帘子被缓缓撩起,就见李凤鸣布衣素面,坐在一堆重瓣紫枝里。
她歪头觑过来,笑吟吟递来一勺甜酱。
他还是没有尝出味道。
可眼前这张笑脸,加上鼻端萦绕酱的甜香,让他依稀明白了这花酱的滋味。
甜丝丝,软乎乎,入口即化,融成一股暖往心里奔涌。
迷迷糊糊间,他想,这种滋味若有姓名,那它该叫“李凤鸣”。
*****
下马车时,萧明彻突然想起一事。
“二月里,你让飞驿送到南境给我的那个小坛子,就是这种甜酱?”
李凤鸣站定后才回眸看他,面露惊讶。
“对。做法是差不多的,只是用的花不太一样而已。你居然能尝出两种滋味是相似的?!”
萧明彻面色微沉,摇头:“尝不出。你先回去,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到北院。”
说着,就要转身回到马车上。
“你还要出去?”李凤鸣蹙眉,“不早了,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就别出去了吧?我有许多事要细细问你,路上你睡着了,我没好意思出声。”
“等我回来你再问。我要去找廉贞,”萧明彻眼神不善,腮帮紧了紧,“十万火急。”
李凤鸣赶忙退回半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袖,迫他倾身低了点头。
她凑近他些,压着嗓音:“疯了么?你若这时去找廉贞,今日就算白忙了。什么事非在这时候去找他?”
等她说完,萧明彻才后知后觉般甩开她揪住自己衣袖的手,红着耳廓往旁边躲了大半步。
却倔强板着冷脸:“没什么事。”就突然想揍他。
想打得廉贞把二月里那罐甜酱全都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安康啊!
最近我的右耳突然频繁耳鸣,我以为是颈椎病导致的。去看了中医,医生说,是肾的问题。
我:excuse 喵???
医生:年轻人想法不要那么复杂,肾不好有很多原因的,不一定是你想的那种。
我:……憋瞎说,我什么也没想。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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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管因为什么, 你都不能在此时去见廉贞。”
李凤鸣稍作斟酌后,又补充强调:“不止今日。在庆功宴之前,你都别单独去见他。”
太子此次突然对萧明彻发难, 起因就是忌惮廉贞对他的主动维护。
其实在廉贞面圣之后, 朝中但凡不缺心眼儿的,都会知道萧明彻在军中已有不小影响。
但别人知道是一回事, 萧明彻自己在这风口上主动登门与廉贞接触,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于李凤鸣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萧明彻未置可否,但收回了往外走的步子。“你方才说, 有话要问我。”
“就想问问你今日在宫里的事。罢了,也不急, 晚上再说吧。”
李凤鸣一时没想出更稳妥的谈话地点, 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如今既知道府中“不干净”, 说话当然该小心些。
道理都懂, 可这么说出来,就连她自己都感觉怪怪的。
萧明彻睨她:“你的意思是,躲在床帐里说?”
李凤鸣尴尬地噎了噎, 目视前方:“我们又不是没在床帐里说过话, 大惊小怪做什么?”
“我没大惊小怪, 就问问。”萧明彻将脸扭向一边, 颊畔暗有可疑赭红。
*****
戌时正, 李凤鸣和萧明彻各自沐浴更衣后,便进了北院寝房。
之前在行宫, 两人每日同进同出、同桌共餐、同被而眠,刚开始虽尴尬些,后来也渐渐适应。
如今时隔一个月再同帐, 那种久违的尴尬劲又回来了。
而且,此刻这种尴尬,与当初在行宫时的那种尴尬,似乎又有微妙不同。
至少,对萧明彻来说是这样的。
他坐在小圆桌旁,做捧卷阅读状。目光一直落在书册上,却半晌没想起要翻页。
说来也怪,书上的字都认识,可它们全都不进脑。他看半晌也没明白自己看了个什么玩意儿。
而李凤鸣则盘腿坐在床上,隔空望着他的侧脸。
“姜叔已把院中侍者都撤走了,我让辛茴守在院门口的,放心说吧。”
“不是你有话要问我吗?”萧明彻盯着书册,总觉今夜有些热。
“下午是太子亲自送你出宫的,”李凤鸣歪头,长发如瀑倾斜,“为什么?”
“因为我进宫后,先命人去东宫通秉了。”
“然后呢?你还做了什么?”
“就按你昨日说的,除了提议都司轮值,还为陈驰请功。”
李凤鸣对齐帝的判断大致准确。
对于陈驰那种寒门出身的低阶将领,齐帝有心扶持,但又不想做得太明显,怕引起世家抱团反弹。
所以就得有人将话头递到他嘴边,不能由他自己主动说出来。
齐帝这个心思比较微妙,太子和恒王之前都没能完全洞察。而萧明彻是根本没深想过这些事。
李凤鸣之所以能猜中,倒不是她比他们都聪明。
而是齐国立国比魏晚了百余年,当下齐国正在发生的许多事,在魏国已是记在史书上的阶段。
太阳底下无新鲜罢了。
“为陈驰请功,那是冲着你父皇的心事去,”李凤鸣哼声笑笑,“可下午是太子亲自送你过的白玉桥,这说明你还有别的小动作。”
萧明彻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页书。
“月底的庆功宴,陈驰赶不回来。我提议由廉贞代陈驰出席。”
月底在宫里设宴为螺山大捷庆功,此事齐帝已交给太子经办。
若廉贞只是受邀列席,太子就没借口在事前与他单独接触,否则会落下“结交边将”的口实。
如今在萧明彻的提议下,廉贞已不止是受邀出席的朝臣,而是要在庆功宴上代替陈驰领受嘉奖的人。
有这个身份意义上的不同,太子奉圣谕经办庆功宴,事先与廉贞有所接触与沟通,这就顺理成章、不落话柄。
太子和恒王在朝官势力,很难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接触边将。
萧明彻今日不动声色将“率先与廉贞建立私交”的机会送上,太子对他自是不同。
“太子觉得,这是你交给他的一份投名状,”李凤鸣恍然大悟,“但他又没有完全相信你的诚意。所以,他故意让你知道府中有他的眼线。”
若萧明彻一回来就在府中大肆清查,那结果就不言而喻。
*****
萧明彻“嗯”了一声,还是看着书册。
“这么说来,我根本不必住在北院啊!”
李凤鸣有理有据地分析:“太子今日说起你我的事,只为了假装不经意地让你知道府中有他的眼线而已。又不是当真关心我们是不是睡一起。”
萧明彻没接她这话,放下书册,倒了杯水来喝。
见他默不吭声,李凤鸣疑惑蹙眉。
“不对吗?姜婶说过,别家王府的王爷和王妃也是各住各的,就每月固定两三个日子合帐敦伦。”
萧明彻放下杯子,淡淡瞥她:“福郡王夫妇就是住一起的。”
“福郡王夫妇?哦,上次在皇后那里见过。他俩看起来是与太子、恒王夫妇不太一样。”
李凤鸣困惑地挠着头,伸直了腿准备下床。
“所以呢?这关我们什么事……喂!”
说话间,萧明彻很是突兀地吹灭灯烛,李凤鸣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萧明彻,你什么毛病?要吹灯也不打声招呼。”
“我困了。”
黑暗中,萧明彻的声音已近在跟前。
“好吧,”李凤鸣收回腿,自觉躺到床的内侧,扯过被子盖好,“那就睡。”
虽有点不自在,但她也没太矫情。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和这人同床,盖棉被纯睡觉而已,在哪儿睡不是睡?
可惜事情与之前相比,似乎有点偏差。
无论是大婚当夜,还是早前在行宫,每次萧明彻躺进被前,都会确保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宽。
今夜不知是不是因在吹灯后才躺进来的缘故,他对距离的判断明显不准确。
太近了,近到能让李凤鸣清晰感知到他的气息与温度。
今夜来北院,李凤鸣一心想着问萧明彻白天在宫里的事,就忘了吩咐淳于黛提前过来挂帐中香。
入春宜养肤,她沐浴后薄薄敷了一层“玉润香身膏”。
此刻床帐已落下,帐中除了香身膏的芬芳外,隐约多出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像晨间被修剪过的青草混着夜露,清新又凛冽,使人在心旷神怡地沉醉时,又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静谧黑暗中,这气息和“玉润香身膏”的幽柔淡香沉默纠缠,莫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李凤鸣紧闭双眼,周身绷紧,心跳突然加快。
她不太自在地咕哝:“往后我就订在初一、十五过来睡。”
“每月只两天?那太子会送外室给我。”
不知怎么回事,萧明彻的声音低低沉沉,竟让李凤鸣无端想起自己成年典仪上喝的那杯酒。
那酒名唤“红云浆”,色绮味醇,入口绵缠,品之醉心,滋味是难以言喻的醇厚美妙。
在双颊开始发烫时,李凤鸣默默翻了个身,面朝内里:“养外室不好的。让人家没名没分躲着过一辈子,作孽。”
“嗯。”
“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你最好是礼数周全地迎进门,”李凤鸣顿了顿,又小声建议,“先委屈点做个侧妃,等我将来离开了,就赶紧给人扶正。”
依齐制,侧妃扶正合情合理。
身后那人沉默良久,并未接话。李凤鸣渐感困意袭来,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她今日挺疲惫的。
上午跟着淳于黛学酿花酱,虽玩得不亦乐乎,但都是繁琐重复的手上活,要说不累那是假的。
又没午睡,下午因担心萧明彻吃亏,悬着心就往宫门外去。
回府后随意吃了晚饭,沐浴更衣后就过来找他说话……
细细算来,她这一整日就像个陀螺。
此时身心逐渐松懈,很快便昏昏欲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倏地一凉。
被这小小动静搅扰,李凤鸣强令自己清醒点,茫然回头。
等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就发现萧明彻不知为何竟坐起来了。
“你不是喊困?又起身做什么?”她咕哝着,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萧明彻默了半晌,声音冷冷的:“有件事没做,睡不着。”
“什么事?”
“殴打廉贞。”他说着就要掀被下床。
怎么又想起这事了?下午回来时不就同他讲过个中利害了吗?
近期他算是在风口浪尖上,绝对不能和廉贞有私下接触。
不管是打架斗殴还是把酒言欢,在有心人眼里都是一样的!
李凤鸣翻身凑过去些,忍着被困意折磨的痛苦,无奈轻嚷:“萧明彻,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不知道。”就是想打人。
“你立刻躺下,闭眼,睡觉,”李凤鸣再度打了个呵欠,威胁的话慵懒绵软,听上去毫无力度,“若再发疯,我对你不客气了啊。”
“你又打不过我,能多不客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暗中,李凤鸣听着萧明彻这声音,总觉得他气焰颇为嚣张。
李凤鸣此刻是真的困,再没耐性讲道理,许久不见的脾气登时就上来了。
她撑着蓄满困泪的双眼,使劲瞪着萧明彻的身影:“你再往床边挪一寸试试?”
之前在行宫,她和萧明彻交过一次手,结果当然是半点便宜没占着,被他制得死死的。
同样的错,李凤鸣殿下从不会犯第二次。
即便此刻她很累、很困,照样有新办法让他下不了床。
偏生萧明彻有恃无恐,还挑衅:“挪就挪。”
就在他半真半假地微动身形时,李凤鸣毫不犹豫地抬手往他腰间戳了两下。
趁他愣怔间身影不稳,李凤鸣猛将他往下一扯。
他还没回过神,霎时失去平衡,身体本能地顺着那股力道歪歪躺回被中。
然而李凤鸣还没完,紧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隔着被子,横身压到了他身上。
“除非先把我扔下床,否则,天亮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她又打了个呵欠,困倦至极地闭上了眼。
“警告你,不许再动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若萧明彻真将她扔下床,那就喊辛茴进来揍他。
寝房内安静了许久。
久到李凤鸣的呼吸已有绵甜平稳的趋势,萧明彻才像神游九天刚归位。
他瞪着黑乎乎的帐顶,轻轻咳了一声,试图……
坦白说,他也不知自己试图怎么样。
半梦半醒的李凤鸣又被惊动,口齿不清道:“叫你不许再动。”
萧明彻艰难吐出喑哑低语:“李凤鸣,你换个睡姿。”
这么趴着睡,某个地方被压着,应该是难受的。
而他……也挺难受的。
夜还漫长,若不赶紧放过彼此,大概会出点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服药无效,我从昨晚耳朵轰鸣到现在,无论坐着躺着、醒着睡着,持续轰鸣……我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沿,这种感觉真是全新的痛苦体验。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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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迷迷糊糊间, 李凤鸣也觉得趴着睡难受。
于是她含混嘟囔:“你发誓不会偷跑,我就不压着你。”
“我不会偷跑。”萧明彻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她“唔”了一声,翻身躺平。
萧明彻无声长舒一口气, 说不清心中那股不上不下的悬空感算怎么回事。
片刻后, 李凤鸣似是不放心,呓语般又道:“你走到今日不易, 别冲动。我……”
萧明彻屏息凝神,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她的下文。
侧耳细听,才发现她呼吸已平稳绵甜,竟是当真睡着了。
整个后半夜, 李凤鸣再无异动,但萧明彻却没能安稳入睡。
最后索性起身走到外间, 推窗吹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冷风。
脑中乱成一团麻, 好像想了许多事,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翌日清晨, 李凤鸣醒来发觉身旁无人,心中一惊。
穿戴齐整后匆忙出了寝房,恰好与正要进来的萧明彻迎面相逢。
李凤鸣依稀记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 顿时讪讪:“我以为你趁我睡着, 偷跑去找廉贞了。”
萧明彻木然睨她一眼。
“那个, 昨晚我不是要占你便宜, 就是太困了。”李凤鸣本想解释点什么, 却绞尽脑汁都给不出个像样说法。
她昨夜又困又急,确实没过脑子。
但不管有什么前情, 毕竟萧明彻和她有约在先,这事怎么说都是她失信理亏。
当初萧明彻拿出府库钥匙来做交换,她自己也一口答应不会碰人家的。
她试着将心比心地想了想, 若自己被个不喜欢的人压来压去……
那还讲什么道理?拼命也要当场捅他个血溅三尺啊!
“好吧,你能忍住没有拧断我脖子,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我没遵守好约定,冒犯了你,对不住。若你咽不下这口气,要打要骂我都认。”
对于她这番真心实意的认错请罪,萧明彻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游魂似地自顾进屋补眠去。
*****
因为愧疚兼尴尬,李凤鸣在自己小院里躲了一上午。
不过,她虽心浮气躁,却也没真闲着,而是在书房里琢磨铺子的事。
到了巳时末,她将淳于黛和辛茴唤进书房。
“既桂子溪那边已诸事齐备,铺子就要尽快开起来。你们今日便去见见掌柜人选吧。”
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那铺子背后是她,所以铺子上不能用淮王府的人。
当然,也不能让淳于黛或辛茴去坐镇。若由这俩人在铺子上坐镇,能瞒得住谁?
这些日子她反复思量过了,还是启用那两个人最为稳妥。
辛茴在北院守了一晚上院门,上午只补眠两个时辰,此刻脑子还跟不上趟。“几时选定的掌柜?是谁?”
李凤鸣将一枚青玉花形扣放在桌上,看向淳于黛。“当初是你经手的,你应当知道他们在哪里吧?”
淳于黛立刻心领神会:“雍京城南,桐木巷,惠生赌坊。”
“你先问清楚他们的心思,若已不愿效忠于我,那不勉强。若愿,往后他俩对外就是那间铺子明面上的东主,”李凤鸣以指节叩了叩桌面,“对这府中,就说我将那铺子又转手卖了。懂我意思吗?”
“懂。可是,即便他俩旧志不改,至少淮王和姜叔夫妇是瞒不住的,”淳于黛冷静地指出漏洞,“毕竟咱们要用桂子溪的工坊。”
李凤鸣道:“萧明彻和姜叔夫妇,我会提前告诉他们,是你们这几日无意间遇到,接触过后觉得那两人油滑机灵又俊俏,是做掌柜的好人选,这才聘来的。”
至于萧明彻信不信,那没所谓,一口咬死这么个说法就行。
淳于黛颔首:“记住了,殿下放心。”
“殿下是要启用玉方和荼芜?!”辛茴总算醒过神来,既惊且喜。
“上次见他们,还是我成年礼的前两日。那时我年少轻狂,万没料到会成如今这般。你们见到他俩以后,先帮我说声抱歉。让他们在异国蛰伏三年多,却终究虚度了。”
李凤鸣眼帘半垂,自嘲地笑笑,心中陡起烦乱闷火。这股突生的郁结邪火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你们几个或许是十辈子没做好事,今生才遇到我。当初许诺过的锦绣前程,再也给不了你们了。大材小用,是我之过。”
辛茴倏地敛笑,和淳于黛不约而同,双双单膝跪地。
“殿下!”
“跪什么跪?我就随口感慨一下。”
李凤鸣摆摆手,装作玩世不恭的调调,淡淡带回正题。
“去吧。对他俩务必交代清楚我现今的身份,免得他们往后见着我时,认错了人。”
*****
中午,李凤鸣精神恹恹,便吩咐院中的侍女珠儿:“淳于和辛茴出去办事了,院中你多担待些。我去睡会儿,若有什么急事,直接进寝房禀我。”
平常她的寝房只准淳于黛和辛茴出入,突然得她这番示下,珠儿很是欣喜。
“是!可您不用午膳就睡吗?”
“早起到现在就浑身不舒服,没什么胃口。待会儿让厨房煮一点白粥,不必另外备菜,我睡醒起来拌花酱吃就行。”
李凤鸣想了想,又补充一条。
“对了,我睡觉习惯不是很好。你若进来,说话声音大点就行,不要掀床帐。”
虽她已在逐渐适应淮王府,但还是怕自己在半梦半醒间会有过激反应。
入帐躺下后,李凤鸣闭上眼,却并未立刻睡着。
其实她已很久不曾想起从前的事,今日大概是因为玉方和荼芜,那些极力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过往不可避免又被翻动。
有些事,平日里不去想它,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可此时独自躺在帐中,过往许多画面在脑子里混乱交驳地闪现,她突然就难过起来。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若不是两年前那纸和亲国书,只怕此刻她坟头的草都已有三丈高。
自己落魄也就罢了,还连累身边的人也没了奔头。
淳于黛,辛茴,玉方,荼芜。
这四人虽出身不同,际遇不同,但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能力是真没的说。若将他们放到任意哪一国,不说出将入相,至少也是上得台面的朝堂栋梁。
偏就运气背,跟了她这么个倒霉主,落得连各自从前的名字与身份都保不住,更别说什么锦绣前程、志向抱负。
李凤鸣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人,越想越酸楚,最后竟有温热湿意从眼角沁了出来。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懒得擦,就由那些难得的软弱和心酸默默流淌。
中途珠儿进来了一回,说是萧明彻派了人过来,问她几时搬东西过北院去。
李凤鸣忍住哭腔,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告诉殿下,我不搬,过几日自会再去。”
被打岔一下,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矫情酸楚竟淡了大半,只剩疲惫和倦怠。
*****
不知是几时睡着的,反正醒来已近黄昏。
李凤鸣睡得浑身酸软,脑子昏昏沉沉,周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扯了悬丝铃唤淳于黛进来帮忙穿衣,入内的却是珠儿。
珠儿一见她就面露惊讶:“王妃您……怎么睡醒起来眼睛就肿了?”
李凤鸣尴尬微怔,嗓音沙哑,语速缓慢无力:“睡前喝了两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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