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

李凤鸣虽在书房忙了一上午,却始终心神不定。

巳时末,她吩咐淳于黛和辛茴分别出去办事,自己就独自去了北院。

她得探探萧明彻的口风,确认自己昨夜到底有没有说梦话。

近午时,萧明彻与战开阳谈完了事,两人一道从书房出来。

抬眼就见李凤鸣站在廊柱旁。

萧明彻微怔:“你怎么过来了?”

李凤鸣笑吟吟近前,敷衍福了个礼:“我想着,前些日子你总是早出晚归,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吃饭,就过来问问你今日中午在哪边吃。”

近来天气渐暖,近午时的日头略有些烫。

虽说她方才是站在廊檐下的避光处等候,也没等多久,却还是被热到双颊泛起绯色。

萧明彻错开目光,喉间紧了紧:“这种小事,差人过来问就好,不必你亲自跑一趟。”

配上他没表情的冷淡脸听这话,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以为这是关心爱护之意。

战开阳觉得自家殿下是在暗暗劝退王妃,让她别没事找借口往自己面前碍眼。

李凤鸣品他这话也是这么个味。

好在本就没指望萧明彻会对她多热情,而她主动凑上来也目的不纯,这才不至于心碎了无痕。

虽不难过,当着战开阳,被这么不着痕迹地拂了面子,李凤鸣多少有点尴尬。

又不好小气发作,便敛笑柔声对萧明彻道:“知道了。往后我叫别人来问。”

连月来,战开阳在淳于黛那里受益匪浅。

他清楚这是因为李凤鸣的吩咐,而且有时淳于黛实在太忙,李凤鸣还会亲自指点。

所以他对李凤鸣很感激。

眼见李凤鸣对萧明彻如此热切温存,他竟还冷淡暗示人家不要凑上来碍眼,战开阳很为李凤鸣不平。

可战开阳又不能当面指责自己的主公冷淡妻子,只好笑着打圆场。

“王妃切勿多心。今日太阳大,殿下其实是心疼您,怕您在过来的路上晒着了。”

明白他是有意在帮自己下台阶,李凤鸣便也承情,粲然回笑。

“多谢开阳先生宽慰。我打小娇生惯养,确实怕晒。”

萧明彻顿时就看战开阳很不顺眼了。

话不是他先说的吗?

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得到,而战开阳只是学舌复述了他的意思,就平白得了李凤鸣的灿烂笑脸和柔声感谢?!

*****

北院的日常餐谱都由姜叔夫妇过问,自是以萧明彻的口味为主。

不过萧明彻味觉有损,吃什么都没太大差别,姜叔夫妇无非也就是按照寻常齐人口味准备。

近来萧明彻思虑过重,姜婶问了府医,今日便让人准备山栗粥做主食。

这种山栗是齐国独有,李凤鸣第一次吃,当即眼前一亮。

萧明彻余光瞥见她的神情变化,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唇。

虽他嘴上从来没说过,但早前还在行宫时,他就已经很喜欢和李凤鸣同桌共食了。

除了有时会说几句话之外,她进餐的仪态极好。从容雅正,让人看着就觉赏心悦目。

而且,她对食物有一种形于色的热爱与珍视。

会用心细品,还不吝用神情和语言来表达对千滋百味的感受。

也不会扫兴挑食。

若桌上有她本就不喜欢的食物,她只是不动声色地避开,绝不会大惊小怪地咋呼。

倘使有她之前没吃过的陌生食物,她也很愿意尝个新鲜,要是尝了不喜欢,下次再遇到就不碰。

总而言之,对早已不知人间五味的萧明彻来说,和李凤鸣共桌吃饭是很愉快的。

她只会吃她喜欢的,所以看上去就是吃什么都香。

从前共桌时,萧明彻瞧着她愿吃哪道菜,他就跟着多吃两口,这样就能假装和她一样尝到了好滋味。

见他心情似乎不错,李凤鸣咽下口中食物,小声笑问:“你昨夜睡得可好?”

萧明彻进食的动作一滞,眼神复杂地觑她:“为什么问这个?”

他俩昨夜又不是初次同床共枕,之前李凤鸣可从没问过他“昨夜睡得好不好”这种话。

“还能为什么?听说你今早天不亮就起身走了,我关心你啊。”

心虚的李凤鸣露出甜美笑容,温软到能拧出糖汁。

“毕竟你我许久没有大被同眠,我怕你被我打扰,睡得不舒服。”

萧明彻面上起了热烫,硬着嗓子冷声冷气:“一切如常。”才怪。

他昨夜确实很被打扰,也确实睡得“不舒服”。

昨夜诱哄李凤鸣在半梦半醒间吐露了惊人秘密,他本就难以成眠。

后来这女人不知做了什么梦,一整夜里要么拳打脚踢,要么就突然抱住他。

挨挨蹭蹭,叽咕呜咽,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娇气猫。

今早醒来时,他察觉自己身体呈现一种羞耻状态,就趁她还没醒时赶紧溜回了北院。

萧明彻幽幽白了她一眼。

这女人造孽而不自知。别看今日太阳这么大,清早冲凉水还是有点冷的。

“我先申明啊,我方才的话就只是字面意思,纯洁如雪。”

李凤鸣歪头笑睨他,咬着银箸的尖,眉梢不经意挑出几许妩媚风流。

“可你这又飞白眼又脸红的,怕是联想了什么污七八糟之事吧?”

“我没有联想什么。更没有污七八糟。”

萧明彻心中陡然蹿起一股毛躁躁的邪火,想也不想地伸出食指抵住她额角,将她的脸推回去面向粥碗。

“吃你的饭,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李凤鸣微怔:“我什么眼神?”

萧明彻轻哼,并不回答。

从前有好几次,李凤鸣也用这种近乎调戏的眼神看过他。

最初他以为这女人本性轻佻,刻意勾引,后来发现她似乎并不知自己有这习惯。

昨夜听了她半梦半醒间吐露的蛛丝马迹,萧明彻想了很多,也重新理解了她从前诸多奇怪的言行细节。

所以他已完全能明白李凤鸣这么看人是什么意思。

那是高位者看到有趣的“小东西”时,忍不住逗弄的消遣神态。

在重新垂眸进食时,萧明彻认真撂下话:“也不许用这种眼神看别人。”

他没兴趣成为李凤鸣殿下的“小东西”,但李凤鸣殿下也别想拥有其他的“小东西”。

这人突然奇奇怪怪也不是一两次了,李凤鸣早就习惯。

看他种种反应,她感觉自己昨夜应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紧绷了大半日的心弦松弛下来,她便忍不住又去逗他。

“哟,淮王殿下这是给我立规矩了?那我若非要这么看人呢?难不成你会咬我?”

萧明彻面无表情地睨向她:“你大可试试。”

李凤鸣后脖颈一凉,敬谢不敏地摆摆手:“没这嗜好。”

*****

待他二人用餐完毕,姜婶进来,见今日那一桶子山栗粥竟见了底,很是欣慰。

“原本还怕王妃吃不惯呢。”

“吃得惯,”李凤鸣用绢巾在唇角按了按,笑眼弯弯,“我小时就听过齐国这种山栗,医家说是味咸性温。今日一尝,果然好滋味。”

萧明彻闻言恍惚了一瞬。他本以为这粥是甜的。

余光瞥见他似有落寞,李凤鸣猜到他这是没吃出味道的缘故,心中有些不忍。

于是,在离开膳厅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等萧明彻先出去了,李凤鸣才停步回身,认真对姜婶道:“姜婶,今日煮粥,用的不是井水吧?”

粥虽是厨院煮的,但姜婶全程盯着,自是清楚:“王妃这舌头可真灵敏。是河水没错。这些日子府中的井水不大澄。”

“煮粥,用井水则香,河水则淡无味。若实在要用河水,也该停放一天一夜后再用。”

李凤鸣神色严肃许多。

“姜婶,殿下虽尝不出味,但再小的细节,下头的人也不该偷懒敷衍他。”

姜婶如梦初醒,面露惭色:“我们都以为,殿下他……”

“他若知情后大度宽容,那是皆大欢喜。可他不知情。他信任你们夫妇,你们在这府中就是他的眼睛、耳朵和口舌。记住,绝不能纵容下头的人糊弄他。”

用井水还是用河水,这件事本身不算什么。

但下头的人相互包庇着糊弄主人,最被信任的管事夫妇还不觉不对,这问题就很大。

要不是顾忌着自己早晚会离开这里,以李凤鸣往日的脾气,这会儿定要杀鸡儆猴了。

“姜婶,我不管您会不会觉得我多事,这话我必须要说。他出生入死才挣来如今身份地位,该得到最好的。”

在李凤鸣最得势的那些年月,她也不曾在这种日常琐事上与人为难过。

因为没谁敢对她不尽心,她轻易就能得到最好的一切。偶尔有些小纰漏,她宽容些是应该的。

可萧明彻不同。

他想得到一点好,就要先咽千般难。

如今该咽下的难都咽了,凭什么还不能得到最好的?

“姜婶,您替我在府里放个话:我容不得殿下吃半点亏。往后若再被我逮到有人糊弄他,我不怕做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恶主,不信邪的人可以试试。”

*****

出了膳厅后,李凤鸣见萧明彻远远站在庭中,便扬声笑道:“若殿下不打算午睡,能否去书房听我说个事?”

萧明彻颔首:“好。”

进了书房落座,李凤鸣开门见山。

“太子不是在府中安插了眼线么?之前顾虑颇多,不好妄动彻查,只能假装不知。眼下倒有个合适的契机,若你信得过我,我帮你将府中清一遍,保证不引人注目。”

萧明彻直视着她:“你是想,就着方才在膳厅对姜婶说的那些话,借题发挥?”

“呃,你站那么远都能听到?”李凤鸣微微窘了一下。

稍顿后,她点点头。

“借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将府中人过一遍筛,你不沾手,让我出面。这样不易引发外界揣测,太子也不会立刻肯定这是冲着他的眼线去。”

太子不是蠢货,早晚会回过味来,但这不重要。

李凤鸣此时清理府中的太子眼线,只是为了替萧明彻争取一个时间差,方便他近期行事。

“你若同意,回头我就带淳于着手。”

这点小事,由李凤鸣和淳于黛联手出马,根本就是杀鸡用了牛刀,半点纰漏都不会有。

萧明彻未置可否,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清理府中?”

“你昨日不是去了檀陀寺吗?与你同去的那两男一女,我虽不确定是何身份,但我想,你们不会是凑巧去玩的。”

在这种风向上,李凤鸣的敏锐非常人可及。

“我猜你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既如此,府中必须干净,才能保你无后顾之忧。”

她猜对了。

萧明彻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你不问我要做什么?也不问檀陀寺的寄唱会有何玄机?”

昨日寄唱会上贩卖的两个消息,一个事关齐帝在都司一职上的圣心变向,另一个更是公然贩卖夏望取士的面圣资格。

再有玄机,也无非就是朝堂上那点勾心斗角,在李凤鸣眼里都是换汤不换药,不值得好奇。

“大婚当夜我就说过,你好,我才能好,所以我天然就是你最可信赖的同盟,”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我对齐国朝堂这些事没兴趣,我在意的,只是你罢了。”

萧明彻深深凝了她许久,才微启薄唇:“哦。”

他怀疑李凤鸣先前在膳厅骗人了。

此刻他嗓子里齁得慌,这说明今日那粥该是甜的。

甜到他暂时不想追问“阿宁是谁”这个煞风景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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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阿宁是谁, 关于这个谜团,萧明彻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没机会问出口。

自从与萧明彻达成共识后, 李凤鸣就马不停蹄开始着手整肃淮王府内部了。

她找姜婶要了府中侍人名册, 就在小院书房内坐到入夜。

从前淮王府就萧明彻一个主人。

他很好伺候,在衣食住行上很少主动提细致要求, 万事只需符合规制即可。

因此府中人手不算太多, 除郡王府时期那批侍者外,也就是他与李凤鸣大婚前后增添了一点。

人不多,再杂也杂不到哪里去, 李凤鸣忙到这晚亥时,完成了整肃的第一步。

事情不大, 只是李凤鸣许久没这般费神过, 稍稍有些疲乏。

沐浴更衣后, 她没骨头似地靠着淳于黛, 被搀扶着回到寝房。

惊见萧明彻竟站在寝房门外的廊檐下,当即面上一烫。

李凤鸣殿下还是要点脸的,被人撞见自己赖唧唧的模样, 实在尴尬。

而她转移尴尬的方法, 就是假装无事发生, 并且另挑一茬让对方更尴尬。

“诶, 你这是在等我?”她浮夸地冲萧明彻飞了个媚眼儿, “莫非,我没回房, 你就睡不着?”

萧明彻身形一僵,似咬紧了牙根:“我若先睡,你回来也会吵醒我。”

说完, 转身就回房,浑身写着“懒得理你”。

他这么尴尬,李凤鸣就不尴尬了。

她哈哈笑着进了房,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追着调侃:“若真怕被我吵到,你回北院去睡不就什么事也没有?解释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在等我。”

民谚总劝“做人留一线”,这是有道理的。

萧明彻架不住她这般刻意的调戏,迅速脱去外袍进了床帐中,并在她绕过屏风进内间的瞬时猛地灭灯。

猝不及防陷入满目黑暗,李凤鸣只能伸直两手摸索着往前走。

成功坐到床沿除鞋时,她嗤笑嘀咕:“幼稚。”

等她摸索着要上榻,才知还有更幼稚的——

萧明彻稳稳霸占了床的外侧一半,岿然不动。

“睡进去。”李凤鸣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肩。

他淡声回:“你睡内侧,往后都这样。”

其实李凤鸣是无所谓睡内侧还是外侧的,但萧明彻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定下规则,这让她满头雾水。

李凤鸣摸黑上了床,小心地跨过他,躺进被窝里。

“什么往后都这样?等我把太子的眼线清理干净……”

“你若能将人找出来,把他们放到不太紧要的位置就好,不必清理出府。”黑暗中,萧明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

李凤鸣打了个呵欠,闭目咕哝。

“有道理。稍留点余地,太子更不容易起疑。将来有需要时,还可借这些人的口,让太子知道你想让他知道的消息。”

“嗯。”他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却也有另一层私心。

李凤鸣笑得幸灾乐祸:“那你就惨了。还得忍着不适,三不五时与我假装合帐。”

这就是萧明彻的另一层私心。

沉默良久后,半梦半醒的李凤鸣发出了含糊的疑惑声:“那这和你我谁睡内侧,又有什么关系?”

后知后觉的迷糊李凤鸣和白日里很不相同,惹得萧明彻忍不住弯了唇:“你话真多,快睡。”

“姓萧的,你过分了啊。我为你累死累活,你竟还嫌我……唔。”

萧明彻反手扯起被子,盖住了她的嘴。

累到走路要人扶,此刻也开始吐字不清了,还要叽叽咕咕,对“谁睡内谁睡外”的小事刨根究底,这不叫话多?

他只是想着若有刺客,睡在外侧的人首当其冲。

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好问的。

*****

有些东西是刻进李凤鸣骨子里的。

国事与家事,看似有云泥之别,实则内里规律大同小异。

她判断,在太子眼里,恒王才是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萧明彻不过是边角料,盯着点动静就足够,无需花费太多心思。

只要明白这点,事情办起来就不容易跑偏。

李凤鸣认定:太子安插在淮王府内的眼线,不会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门细作,多半是以小恩小惠收买原本就在府中的人。

诚如萧明彻所言,对这样的人不必大动干戈,甚至不必清理出府。只要找出他们,不动声色圈在府中可控的范围,将来有需要时,还可让他们作反间之用。

淳于黛和辛茴都能跟上李凤鸣的步调。

她俩一文一武、一明一暗,与李凤鸣配合无间,指东绝不打西,举一还能反三。如此,事情办起来就更顺利了。

到了第三天,她们已将淮王府后院几十号人暗暗“犁”了好几遍,大致甄别出几名可疑人员。

李凤鸣将各院的事务分权细化、定人定责,在大家忐忑议论着这次变动时,再不着痕迹地安排了对这些可疑人员的调用。

不管在府中还是外界看来,淮王府这点动静都更像是淮王妃闲的没事,故意在自家地盘上耍威风、定规矩。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达成了整肃目的。

在李凤鸣忙忙碌碌的这三日里,萧明彻没出过府门。

除每天清早例行去演武场、在北院书房看完战开阳送来的最新抄纸之外,别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地跟在李凤鸣身旁。

李凤鸣大惑不解:“夏望取士在即,你怎么这么闲?成天窝在府中对我跟前跟后,算怎么回事?”

萧明彻倒也不隐瞒:“想看看你要怎么做。”

“哦,想偷师?”李凤鸣乐了,“你若诚心诚意求我,我是很愿意倾囊相授的,给点‘学资’就行。”

萧明彻抬眼望天:“我哪有钱付你学资。”

府库钥匙可在这女人手里,难不成他先找她讨了钥匙,从府库里取钱出来给她?左手倒右手,没事找事。

李凤鸣完全没想到府库钥匙这茬,只以为他在敷衍耍花腔,于是故意窘他。

“没钱无妨的。看你长得不错,李凤鸣殿下恩准你以身相许抵学资,敢不敢?”

“轻浮。”萧明彻横她一眼,抬腿就走。

李凤鸣不以为意:“也不算太轻浮吧?我是在和你协商。既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地强迫你……”

“闭嘴!”你也知道是光天化日之下,那还张嘴就来?

*****

虽已大致猜到李凤鸣的身份,但亲眼看着她行事,萧明彻还是感触颇深。

短短三日内,她有条不紊地调度着淳于黛、辛茴、姜叔夫妇,将府中人员理了个顺顺当当,并且没引起外间任何怀疑。

事情虽不大,但窥一斑可见全豹,她在过程中表现出的清醒思路、从容手段、观人眼光、断事胆识,足够让明眼人看懂她是个何等出色的人物。

在齐人的观念中,女子天性柔弱,易被情绪左右,所以难堪大任。

因此齐人看待现今女帝当政的夏国、帝后共治的魏国,向来颇有争议。

从李凤鸣身上,萧明彻清晰地看到了答案:一个人能否担当大任,无关是男是女。

此刻他以余光觑着正和姜婶说话的李凤鸣,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服气的笑叹。

原来,无论哪国,储君就是储君。

某些在萧明彻看来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的事,到了李凤鸣这里,三两下就能条分缕析。

这就是储君与普通皇嗣的差距。

李凤鸣端坐在书桌前,指着北院名册上的两个名字,认真解答姜婶的问题。

“他俩在京中无亲无故,最初是通过牙行自卖自身进府的。这就是我坚持要您将他们调出北院的原因。”

在此之前,李凤鸣从不插手府中事务,为人随和没有架子,对姜叔姜婶更是敬重礼遇。

这是姜婶第一次见识她雷厉风行的气势,莫名就紧张起来。

姜婶先偷觑了坐在窗下沉默翻书的萧明彻。

见他仿佛充耳不闻,只好硬着头皮答李凤鸣的话:“但是,这二人在殿下还是郡王时,就……”

“那不重要,忠诚与时间长短无关。许多时候,无牵无挂者用起来更不可控。北院是殿下日常起居之所,若无外客时,处理公务也多在此处,这就是咱们王府后宅的重中之重。”

李凤鸣打断姜婶的但书,指尖点了点名册。

“我既已下决断,就不会因任何人的求情而改主意。暂将这二人挪去别处,具体做什么,您和姜叔商量着办,我不多言。”

那两人都算王府的老人儿,在萧明彻跟前当差数年,并无大过。如今毫无理由就要将他们调出北院,姜叔姜婶难免有情面上的顾忌。

见李凤鸣很是强硬,萧明彻又明摆着不管这事,姜婶不敢再多言,讷讷应下。

李凤鸣望着姜婶神色,了然浅笑:“您和姜叔若不知该如何对他们开口,尽管往我身上推。若他们在背后抱怨我,你们也不必太过约束,由他们过嘴瘾,我不会追究的。”

“这如何使得?”姜婶大惊。

“这如何使不得?他们最多就是在背后抱怨,讲几句不中听的小话,又不至于说到我面前来。”

这点小事,李凤鸣根本不放在心上。

“身为淮王妃,王府后宅本就算我分内之责。责权利弊不分家,人不能只要好处不担坏果。”

主事者做出任何改变现状的决断,或多或少都要背负些非议与不满,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李凤鸣曾是被期许要担负国祚的人,若气量小到连几个侍者的背后抱怨都容不下,可真就白受了之前十几年的教导。

*****

花了三天,终于解决了萧明彻的后顾之忧,李凤鸣很是欣慰。

但她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顺嘴对着萧明彻的背影念叨。“月中时进宫听皇后教诲,我独自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应付得来,不会给你惹麻烦。”

“嗯。”萧明彻抿了两口温水,将杯子放回小圆桌上,转身走向床榻。

“但月末去滴翠山看望太奶奶,你得和我同去。”这件事,她主要还是在替萧明彻考虑。

“咱们与别家的情况不一样。你算在太奶奶膝下长大的,纵然她在你小时严肃冷淡些,却没有苛待你。”

若萧明彻不在京中,她独自去看望太皇太后就无可厚非。

如今既在京中,若只有她一人去,会显得萧明彻很凉薄,于他的名声不是件好事。

“好。”萧明彻灭了灯,心不在焉地想,以前明明很讨厌那个罗衾夜夜香,今夜换成幽兰香,竟有些不习惯。

“还有,早上姜婶说,下月初九是福郡王妃的生辰,问我送什么生辰礼。这个我就拿不准主意了,你说。”

送礼这种事,说是重在心意,其实最重要还是看交情。

李凤鸣只知福郡王是萧明彻的堂弟,但不确定萧明彻和他在私底下是什么情况。

萧明彻坐在床沿边,稍作沉吟后,边除鞋边道:“或许可以买珍珠送。”

前几天在檀陀寺,福郡王说过,郡王妃想要一件新的珍珠裙。

提起珍珠,李凤鸣顿时又想捶心肝了。

满目黑暗中,她咬牙切齿地对着萧明彻的身影挥了挥拳头。

心念一转,她眼珠子忽然滴溜溜转起来,笑音奸诈。

“诶,淮王殿下,我这几日为着帮你,可是尽心尽力、殚精竭虑,连铺子上的事都没顾上过问的。你是不是该有所补偿?”

萧明彻刚刚躺进被窝,听到她这明显“包藏祸心”的坏笑,顿时浑身一僵。

“怎么补偿?”他心跳飞快,尾音略有些不稳。语毕更觉口干舌燥,喉咙紧涩。

李凤鸣侧身面向他,头枕着手臂,答非所问:“我曾听说,福郡王夫妇是青梅竹马?”

“对。福郡王妃的父亲曹柘,从前是萧明迅的启蒙恩师。”

“大家都说他俩婚后十分恩爱。此话当真?”

“嗯,”萧明彻有些迷惑,“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凤鸣嘿嘿偷笑:“别管,你先等我问完。那你呢?也有小青梅吗?”

“没有。行宫里都有谁,你又不是不知。”

李凤鸣一想也是。

齐人男女有防,阶层壁垒又较顽固。

萧明彻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个皇子,小时能接触到的人很有限,没那么多姑娘给他认识。

他九岁前在钱昭仪宫里。

且不说钱昭仪不会让他有什么玩伴,就算有,能在宫里和他玩的,最多也就是他血亲的异母兄弟姐妹们。

之后被太皇太后接去了行宫。

行宫虽也有些年轻侍女,但行宫管事的华嬷嬷可不吃素,谁敢僭越妄为,凑到五皇子跟前去“青梅竹马”?

“唔,在两国联姻之前,有没有哪家贵女是预备成为你妻子的人选?”李凤鸣追问。

萧明彻喉头滚了滚:“没有。”

普通人家攀不上皇子的亲事,攀得上皇子亲事的世家门第,又不会考虑萧明彻。

齐帝对萧明彻几乎是放任自生自灭,派得上用场时就用用,用不上时就仿佛没这儿子,心情不好还会找茬借钱昭仪之手虐打他。

这么惨个皇子,纵然哪家贵女对他芳心暗许,家里也不会同意。

李凤鸣笑音愈发甜了:“成年开府后呢?这几年,你有时在京中,有时在南境,遇到的人可就多了。心里可有那种……想送人家珍珠裙的姑娘?”

“没有。不是在说珍珠的事吗?你问这些做什么?”萧明彻心跳越来越快,脑中已乱成浆糊。

他打小就怕别人这样弯弯绕绕地说话,因为他时常猜错别人的言下之意。

这女人一反常态,突兀地对他并不存在的“情史”刨根问底。听到他毫无过往,就笑得这么甜……

会不会是,又要提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

萧明彻心慌意乱地想了半晌,最后恶狠狠地决定:若她再提,那就答应她。

不就是合帐吗?又不是不会。谁怕谁。

李凤鸣乐不可支:“我正是要说买珍珠的事啊!”

萧明彻从檀陀寺千金买回那盒珍珠,真的很冤大头。她如鲠在喉,想起就心痛。

虽说淮王府的钱并不是她的钱,可她还是耿耿于怀。

“既福郡王夫妇恩爱,那福郡王定愿为郡王妃花大价钱;你也没有想送珍珠裙给人家的那种姑娘,所以,那盒珍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加价卖给他!”

她越想越开怀,甚至快乐地蹬了蹬腿。

“至于生辰礼嘛,随便买什么送,也不用花到千金之数。这样,你脑袋上那冤大头的帽子总算可以摘了!”

萧明彻缓缓闭上眼,深深吐纳,将满心大起大落后的浊气逼出胸腔。

过了许久,他才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感慨,百味杂陈。

“你对姜婶说见不得我吃半点亏,我信了。”

她近来三番两次撩拨他,明显就是很想和他合帐圆房的意思吧?

此刻两人就并躺在帐中,无疑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她却只想帮他将高价买珍珠亏掉的钱赚回来。

恍惚间,萧明彻有些无奈。

他吃不准这女人到底是对他情深义重,事事将他的利益放在前;还是没心没肺,根本就对他本人不感兴趣。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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