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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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下午回到淮王府时, 雨还没有停。

李凤鸣独自站在回廊下,负手望着院中雨景出神许久。

偶尔有风刮过,将漫天雨丝扬得到处乱飘。

有些雨丝斜刺着飞进廊檐下, 调皮地扑了她一身薄薄水气。

这时节已将要入伏天, 她并不觉得寒凉,反倒感谢幽雨凉风让她神智清明。

倒没生气, 也没觉得萧明彻有什么错处。

她之于萧明彻、之于齐国, 都只是个过客,很多事本就与她无关。

玉方说,大长公主对她颇有微词, 担心她想将萧明彻变成她手里的牵线木偶。

此刻冷静下来思量,站在大长公主的立场来说, 这揣度和担忧也是没错处的。

她与萧明彻只是盟友而已, 萧明彻本没义务让她知道所有事。

就像她自己, 也没有将所有事对他和盘托出。

他们二人之间的共生关系, 就如同两个友邻邦国,利益趋同时可以彼此帮扶,甚至携手共进退。

但这只是暂时的。

关系再紧密的两国, 哪怕再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也绝不会像个傀儡, 完全任由对方摆布。

之前是她越线过多, 今后需得注意收敛分寸才好。

*****

第二天早上, 李凤鸣醒来时略有些不适。

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隐隐感觉头重脚轻, 精神也不大好,于是便没去演武场。

这一整天,她关在书房里数金锭、数银票, 但积蓄的显著增长却并没有为她带来如常的欢喜。

到了黄昏时分,她愈发头疼,人也有些恍惚。

淳于黛见她脸色不对劲,赶忙请来府医,这才知她病了。

这天,萧明彻回来得很晚。

才进府门,管事姜叔就赶忙禀报“王妃染了风寒,闭门卧床”的消息。

“可召过府医?”萧明彻边走边问,面上没表情,脚步却有些急切。

姜叔道:“召过的。府医说只是寻常风寒,再加上思虑过重,心中似有火气郁结,已开了方子。王妃喝过药后就睡下,淳于姑娘让闭了院门,说是王妃的命令,怕将病气过给别人。”

只是寻常风寒,若非两个人亲近到极为密切的程度,轻易哪能过到病气?

而这府中,谁能与李凤鸣亲近到极为密切的程度?

说白了,她这道命令的弦外之音,就是要拦萧明彻。

可惜她忘了,萧明彻是个经常听不懂弦外之音的家伙。

淳于黛和辛茴客客气气劝萧明彻回北院,他却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李凤鸣才安心。

拗不过他,淳于黛只好进寝房请示。

李凤鸣喝了药有些昏沉,又满脑门子事,头疼得快要炸裂。

实在也没精力多说,便道:“随他吧。”

得了她应许,萧明彻先入寝房来探过她的额温,确认无异常,这才稍稍心安。

简单洗漱后,就在小院留宿了。

吹灯上榻,萧明彻小心翼翼将李凤鸣环进怀中。

她却只能奶猫似地吚呜两声以示不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像才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身上的寝衣已被汗浸透,似在冒寒气。

萧明彻十分不解:“你今日做什么了?”怎么突然把自己弄得病殃殃。

“数金锭。”李凤鸣嗓音沙哑,吐字不清。

这话说的,活像是数金锭数到将自己累病了似的。

黑暗中,萧明彻没好气地垂眸轻瞪她。

可她浑身软绵绵,完全无平日里那种鲜活神气,这又让萧明彻感觉胸腔里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拧得生疼。

沉默稍顷后,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两下。

轻轻的,不含什么非分欲念,像惜花的蝶儿在轻轻点过蕊心。

李凤鸣哑声嘟囔:“喂,我病着呢。”没兴致跟你行那嘤嘤嗯嗯之事。

萧明彻拍了拍她的背:“没要做什么。睡吧。”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力道却放得十分轻柔,是保护和安抚的姿态。

这让李凤鸣错觉自己仿佛回到孩提时。

小时候,她若有点小病小痛,就会惊动所有人。

不管她的父母再忙再累,也会力排众议,坚持整夜陪护在她左右。

那时候他们也会这样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明知这样不能减轻她的难受,却还是会这么做。

他们是要让她知道,在你虚弱时,可以安心依靠,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

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曾毫不吝惜地将所有心爱与希冀倾注在她身上。

哪怕那时已有了她二弟,但她仍旧是被父母共同呵护在掌心里的至宝。

那时的她,以及那时她的父母,或许都不曾料到,十几年后,曾经那样亲密依偎的一家人,最后竟会变成如今这样。

被变相幽囚于东宫的那一年多里,她曾翻来覆去地想过许多事。

无助、不解、不甘、愤怒、委屈,都有过的。

后来她想通了,也就释然了,这才有了和亲来齐以后豁达开朗的李凤鸣。

本来嘛,生在皇家的孩子大多跳不出这宿命。

不管是世间哪一种情分,血浓于水也好,日积月累也罢,最后都会如细沙穿过指缝,什么也留不住。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时光能带走太多,能改变太多。

忆起过往,李凤鸣眼眶微烫,鼻子也发酸,心中升起说不出的委屈,又有点异样的踏实。

她瓮声咕哝:“若有一天我没了,你再迎娶新王妃,也记得要这样照顾人。”

“胡说八道。你只是风寒而已。”萧明彻环住她腰背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密密实实圈在怀中。

李凤鸣轻轻推了推他:“离我远点,小心被过了病气。”

“别说话了。快睡。”他说着,非但没有依言退开,反而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他记得曾听谁说过,若将病气过给另一个人,生病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好了。

*****

萧明彻那个法子并没见成效。

他一连多日都在小院留宿,奈何身板仿佛钢浇铁铸,半点没见被过病气的样。

说来也怪,李凤鸣身骨虽吃不住疼,却并不太娇气,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很少见。

这一次风寒简直病来如山倒,从下旬拖到次月初,实在出乎意料。

月底本该去行宫探望太皇太后,因她病着,便是萧明彻自己去的;

月初福郡王妃生辰宴席,她仍咳得厉害,精神也恹恹,就仍旧是萧明彻独自去赴宴。

她闭门养病不知外间事,还是淳于黛去濯香行交代事,才从玉方口中听说“贵妇贵女们都在议论,说淮王妃八成是被淮王厌弃了,连场面上的事都不愿带着她”。

这就让李凤鸣有点小尴尬了。

夏望取士的第一环谓之“集望”,两日后就要正式开始。

她眼下已好了许多,按理说该以淮王妃的身份陪同萧明彻露面。

可外头这风言风语传了有段日子,不见淮王府有阻止或辟谣的苗头,萧明彻在她面前也没提,她怕这背后有什么借力打力的计划,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

而事实是她想多了。

萧明彻近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听到这些闲话的。

所以,这天夜里李凤鸣懒洋洋靠坐在床头,询问自己该不该陪同他在集望时露面时,萧明彻愣了片刻。

他站在床榻前想了想,疑惑端详李凤鸣:“你不想去?”

“不是我想不想去,而是你需不需要我陪同。”李凤鸣以绢捂唇,撕心裂肺般咳嗽起来。

她这话让萧明彻听得眉心微蹙,但见她咳得这么惨,便收声沉默,转去倒了温热的雪梨甜汤来。

眼下才夏天,还没到雪梨成熟的季节,这都是去年的梨子腌制下来的。

虽不是鲜果,却别有一番风味,止咳化痰也极好。

就着萧明彻的手咕噜噜连饮几口后,李凤鸣抬头又问:“你还没说,我到底去不去?”

她这几日咳坏了嗓子,方才又咳一通,此刻让甜汤浸润过,说话声音也还是嘶哑的。

萧明彻听着她中气不足的哑音,有些心疼,却愈发觉得她古怪。

这女人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要是放在之前,若她因身子不适而不想出席正式场合,她才不会管他“需不需要王妃陪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能有十个八个托辞,保管合情合理,让他只能顺着她来。

可她今夜接连两次用的都是问句,始终在等待他的决定。

虽是小细节,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明彻还端着那盏甜汤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睨她:“为什么非要我来定夺?”

“这是你淮王府的事,自然该由你定夺啊。”李凤鸣奇怪地瞥他一眼,自顾靠回床头轻咳顺气。

她已经想明白了,萧明彻并非需要她牵着走的小娃娃,她也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完人。

不能再犯越俎代庖的错了。

盟友要有盟友的自觉,该配合时配合,不必插手过深。

萧明彻眉心蹙得更紧:“什么你的我的?”

“你好啰嗦,”李凤鸣睁开眼缝,嫌弃地斜睨他,“你直接说我去是不去就行了,痛快点。”

萧明彻没想明白她究竟是哪里古怪,但心里总是被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堵得慌。

于是他故意在言词上耍了个心眼:“你若不想去,那也好,省得我费口舌劝你。”

“知道了。”李凤鸣闭眼点点头。

“知道什么?”萧明彻瞪着她,“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想劝你不去?”

“为何?”

萧明彻心中堵得更难受了。

他哪会看不出,李凤鸣完全是顺着他的话在敷衍,仿佛他怎么说就怎么是,半点好奇都没有。

这真的很不像她。

他板着脸道:“夏望取士,第一轮‘集望’,其实是以貌取胜。”

各国选拔官员制度虽不同,但在量才、品德之外,明里暗里还是要看外貌的。

毕竟,若入朝为官,无论官职大小,多少都代表着朝廷的威严体面,若长得奇形怪状,那可真不合适。

但别国对“以貌取人”这种事,都是放在台面下不言明的。

惟有齐国在此事上过分坦荡,直接设置了“集望”这个环节,并允许百姓参与,活生生将以貌取人这事办成了个公开的盛会。

李凤鸣倏地明目大睁,好奇地盯着他。

“人的长相有时是各花入各眼的。若有几个士子各方面才能都差不多,唯有外貌难定高下,取士台上的大人物们意见又出现分歧,那最后按什么标准来定谁更好看?”

“在场百姓投花掷果,谁得的花、果多,谁就不会出局。”

“这不就等于,朝廷费钱费力办个盛会,让大家公开来赏美男?!”李凤鸣激动得都破音了。

这未免也太有意思了!她是真没想到齐国人这么敢玩。

见她兴致暴增,萧明彻心中闷气稍解,很刻意地自说自话:“你若不想去,那最好。”

“我想!我很想啊!”李凤鸣疯狂点头,边咳边道,“让我去吧!”

“你方才不是让我决定?那我决定,你还是别去才好。”

说着,萧明彻走到烛台边,吹灭了灯火。

寝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掀被上榻后,他就听李凤鸣急切保证:“我绝不坏你的事。若你有什么计划不方便带我露面,我可以做别的装扮,悄悄以另外的身份去!”

“没计划,更没不方便,”萧明彻没好气地冷笑,“我只是怕你若去了,不知要买多少花果给别人。”

李凤鸣怔了片刻,沙哑笑出声。

她咕噜噜滚进萧明彻怀里,抱住他的腰:“哟,堂堂大齐淮王殿下,怎么还学会拈酸吃醋了?”

这说法对萧明彻而言真叫个不三不四。他作势要掰开环在腰间的藕臂,却并没有当真使力。

“我不辨五味,最不会的就是拈酸吃醋。”

“那就是学会争宠了。”

李凤鸣将下巴搁在他心口处,闷闷笑音震得他心房一阵乱悸。

“别这样啊,好说好商量嘛。我保证只去看看,绝不会有半点不得体的言行。”

那种场合里,淮王殿下的颜面有多重要,她还是有分寸的。

萧明彻重重一哼,没好气翻身与她易地而处,口中恨恨沉声:“若我让你去,你敢不敢保证,绝不会为岑嘉树买下全场花果?”

半个月前,她看着岑嘉树的甜面人两眼亮晶晶的模样,萧明彻到现在可都还记忆犹新。

“保证,我保证,”李凤鸣点头如捣蒜,“我会让淳于和辛茴死死拦住我,就算我一时冲动买下全雍京城的花果,那也不给谁!”

萧明彻恼火咬牙:“你还真要买?!”

“我说的是‘就算一时冲动买了’,未必真要买。小哥哥,你就别抠字眼了,让我去吧?”

瓮声瓮气的沙哑软嗓,突然这么撒娇卖乖,对素了十来天的萧明彻来说可真是要命了。

察觉到气氛陡然转变,李凤鸣赶忙按住他那不大安分的手。

“别乱来啊,”李凤鸣边笑边扭头咳嗽,“我还病着呢,实在没精力。”

“没精力你招惹我做什么?”这下闹得他精力十分旺盛了。

萧明彻闷闷扶她坐起来,接着摸黑下床,先去替她倒了雪梨甜汤,接着走到窗边……

推窗,吹风,冷静。

李凤鸣捧着甜汤抿了一小口,转头觑向他线条优美的背影轮廓,心中忽地又暖又软。

她觉得自己大约真是色令智昏了,居然小小声声脱口而出:“若我买了花果,不给别人,都给你。”

窗前,萧明彻应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这可是你说的。”

窗外无月,房中无灯,可这一刻,他的桃花眸熠熠闪烁,好似漫天星星都坠入其间。

李凤鸣深深怀疑,自己在这场风寒里咳坏的不是嗓子,而是眼睛。

她居然看到,萧明彻眼里那些星星,都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双敲键盘的手,可能有毒。

曾经有一次写雨夜打戏,卡了三天,我们这里就下了三天暴雨;上次写瘟疫,就赶上疫情;这次写凤鸣风寒,我自己就中招了_(:з」∠)_

或许我该听从朋友们的建议,是时候写个一夜暴富的戏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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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夏望取士在齐国是三年一度的大事。

由齐帝点选吏部与大学士院官员共同主理, 太子领众亲王全程监察,经由“集望”、“比文”、“策论”三次筛选,最终优选出五十人进入御前对答。

集望这环总共需费时三日。

首日卯正, 太子率恒王萧明思、淮王萧明彻及几位王叔, 并吏部与大学士院相关官员,在文神庙行祭礼。

之后便前往“文神庙”东侧三里处的畔山学宫。

畔山学宫归属大学士院管辖, 每次举行集望都在此地。

这里有齐国最大皇家藏书阁, 经史子集律法朝纲一应俱全。

大学士们常在此研讨学问、编纂典籍,也会在此开坛为年轻学士们传道授业。

这学宫占地不小,不但有讲学、辩理之所, 还圈山景添风雅,更有演武场、马球场供学士们在研习学问之余舒展筋骨。

寻常日子里, 平民百姓只能在山脚遥望一百零八级台阶上的学宫山门。

唯有等到三年一度的夏望取士, 才能趁着集望这三日进来沾沾书卷气。

当然, 在集望时能得机会进到畔山学宫的人, 在雍京城大都有底有室,没几个真正的贩夫走卒。

毕竟贩夫走卒要为生计奔忙,可没闲钱也没闲心凑这种不管饱的热闹。

况且太子、诸王都在, 若随意什么人都能进, 那安防可就要成大问题。

饶是如此, 今日来的人依然不少, 辩理场周围的棚子里坐得密密匝匝。

有些人大约没寻到人脉门路, 无法进棚落座,就站在棚子外的阴凉处站着看。

而辩理场正北位另有三座锦棚, 太子和亲王们携家眷居中,左右两棚则分别是吏部和大学士院的地盘。

应选士子们依次进场亮相,自报家门、师承后, 有的会当众背诵一篇自己的得意之作,有些则慷慨激昂地陈述求学报国的志向云云。

还有些人会剑走偏锋,就国政时务之类的事表达观点与见解。

想当然耳,大多数围观者并不关心他们展示的这些,投花掷果全看脸。

*****

恒王夫妇的坐席在太子夫妇的左手侧,萧明彻与李凤鸣则在右手侧。

而几位王叔夫妇的坐席就在更角落。

大家就着茶果看着场中人,时不时交谈几句。

最近太子和恒王在朝堂上撕破脸,自是相看两厌。但今日这场合也不好闹得太难看,于是双方笑里藏刀,针尖对麦芒,彼此在言语上找不痛快。

李凤鸣被这气氛闷坏了。

她以绢掩口,略侧头靠近萧明彻,小声问:“别人的花和果子,都是在哪里买的?”

萧明彻不太自在地坐直,以指抵住她的肩,将她推远些。

这才轻声答:“若来得早,山门台阶上会有小贩。若在小贩们散后才来,就到那边树下买。”

李凤鸣顺着他的话,好奇看向辩理场左侧那排树。

树荫下,每隔三五步就站着个人,每人脚边都摆着个筐。

这么远远望去看不清,她便又问:“守着筐的都是什么人?卖了钱归谁?”

“少府名下皇商们的伙计。盈利皇商由自留四成,六成归少府。”

少府就是皇帝的私人府库。

皇商并非官职,只是按照少府指挥调度,为皇帝做买办的大商人。

李凤鸣眼巴巴看着不少人陆续往树荫下去买花果,羡慕极了。“盈利自留四成,那也不少了。”

若不是她有离齐的打算,设法弄个皇商的名头,那岂不是……哎,算了,别想那么多没用的。

萧明彻以余光睨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察觉到他的眼神,李凤鸣偏头回望,满心疑惑:“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萧明彻目视前方,容色清冷无波,心上却被一种古怪异样压得气闷。

症状与前天晚上一模一样,难受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方才以为,按这女人一惯的胆大好奇,定会开口要求溜去棚子外凑热闹。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举止端雅地坐在他身侧,像极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淮王妃。

却半点不像真正的李凤鸣。

*****

首日亮相的士子在长相上基本都不功不过,至少对李凤鸣来说是这样。

于是她陪坐在萧明彻身旁,老老实实当了一整天的花瓶淮王妃。

虽枯燥无趣,但她应付这样的场面很有经验,整日下来仪态半点不失。

等到黄昏回到淮王府,她才松懈下来,瘫倒在自己寝房的床上一动不动,任由淳于黛和辛茴替她更衣。

辛茴眉飞色舞地炫耀:“您跟着淮王枯坐在锦棚里,可不知我们那边多热闹。就第七个亮相的那位……淳于,那人叫什么来着?”

“彭吉年。”淳于黛记性好得很,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彭吉年。殿下您是没瞧见啊,”辛茴接着对李凤鸣道,“有个小姑娘可喜欢他了,为他买下了几十筐花果。结果有另一个姑娘点评此人‘满脸妖气,雌雄莫辨,不好’,气得那小姑娘与她吵起来。一个拼命贬,一个使劲夸,谁也说不服谁,最后急得差点动手扯头花了。后来那个闻长治出来时,两个小姑娘又都欣赏他那温和内秀的书卷气,竟就握手言和,一同红着脸手牵手去为他买花果……”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们,为着心头好与人吵吵闹闹,转脸又因为另一人而成了同好姐妹。

看似任性的反复无常,其实是小姑娘们被保护得很好,稚气纯明,天真可爱。

辛茴讲得越高兴,李凤鸣心情就越萎靡。

可怜她只能坐在锦棚里扮端庄,一转头就是萧明彻的冰块脸,耳朵里全是太子和恒王阴阳怪气的笑里藏刀,实在半点乐趣都没得到。

“北面锦棚里好没意思!我也想去你们那边玩!”她猛地翻身趴卧,垂床哀嚎。

淳于黛同情地笑道:“您就别想了吧。旁的不说,单就您那身行头,但凡往普通棚子里一坐,谁还敢肆无忌惮地这么闹腾?”

李凤鸣更悲伤了,砰砰捶床,边捶边咳嗽。

“为什么来了齐国,我还是不能普普通通地跟着大家一起玩乐!”

从前在魏国,她因身份之故,打小走到哪儿都有一堆人跟着,没太多机会体验真正的热闹。

有时被安排所谓“与民同乐”,也会有人提前清场,确保万无一失。

那时的她也知自己生来注定要受许多约束,虽心中有些向往,却从没乱来,时间长了也就不去奢望了。

如今来齐,又没了从前的身份束缚,许多被压抑太久的平凡念想一天天重新冒出头,像小孩儿想糖吃似的。

辛茴嘿嘿坏笑,故意在她心口上补刀:“听说那个岑嘉树会在明日亮相。好多小姑娘今日捏紧了钱袋,就为了等他!”

“你给我闭嘴。不想听你说话了。”李凤鸣将脸埋在枕间,整个人都枯萎了。

*****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北院的侍者就送来一套衣裙。

辛茴进房来禀时,淳于黛正在为李凤鸣更衣。

她依旧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神情麻木。“萧明彻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辛茴也是茫然,“北院的侍者只说,淮王让您今日穿这身。”

“哦。”李凤鸣像个麻木偶人,重新换上萧明彻让人送来的那套。

桃花色绮罗裙,窄袖束腰大摆,裙上缀着许多芙蓉珠。

远不如淮王妃的行头那般贵气逼人,却免了许多繁重配饰,只需简单束发就明艳俏丽,行走间周身有光华流转。

虽不明白今日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但这利落大方又漂亮的衣裙还是让李凤鸣眼前一亮,心情好了许多。

待她换好衣衫出了小院,萧明彻也恰好带着战开阳从北院过来,两人在门口就遇见了。

“这衣服哪来的?”李凤鸣心情大好,笑容也真挚许多。

萧明彻将目光从她身上错开:“姜婶上月底找人为你新裁的。”

李凤鸣狐疑睨他:“姜婶眼力这么好?光看看就知我周身尺寸?”

萧明彻面上微红,干咳一声,抬腿就走。

“是你说的?”李凤鸣追上他,惊讶极了,“你怎么跟人家讲?用手比划?”

“那不然呢?”抱过也摸过,该知道的都知道。

萧明彻加大了步幅,将她落在了后头,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我与战开阳今日要去讲学馆找人谈事。你不必进正北锦棚,申时三刻我会在讲学馆门口等你。”

这是让李凤鸣自己玩的意思了。

李凤鸣乐得见牙不见眼,哪管他要去找什么人谈什么事。

转头就对辛茴道:“该用我那紫金小发冠的。那发冠也缀芙蓉珠,配这袍子刚刚好。”

辛茴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您一直没吩咐我去赎,那发冠还在当铺里呢!”

早前濯香行才准备起步时,萧明彻从李凤鸣手中要走了府库钥匙。

她以为这是两人翻脸的意思,便让辛茴拿了些首饰去典当。后来一直忙忙碌碌,前些日子又病着,就忘了吩咐赎回。

前头的萧明彻闻言驻足回眸,眉头蹙得死紧:“李凤鸣,府库钥匙在你手上。”

“那几天不是被你要走了吗?我以为你不高兴给我了,又急着周转,只好自己想法子。”

李凤鸣解释了前情,萧明彻眉头才略略松开:“早些去将东西赎回来。”

典当是有期限的,超期未赎会被视为流当品,店家转手就能卖掉。

得了这个提醒,李凤鸣赶忙嘱咐淳于黛:“那你今日就不去学宫,跑一趟当铺吧。当票辛茴放在书房里,你应当看见过的。”

“是,殿下。”淳于黛应下,折返身就往小院回。

“你与当铺掌柜交割时,记得检查清楚有无伤损!那是阿宁送我的,若他们磕碰坏了,我可要闹事。”李凤鸣扬声追着她的背影又嘱咐。

这不是萧明彻第一次听她提到“阿宁”这个人了。

直到上了马车,萧明彻还是由内而外地不是滋味。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阿宁是谁?”

李凤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诧异抬眸:“我妹妹。李凤宁。你问这做什么?”

“哦,”萧明彻撩起车窗帘子,漫不经心似地看向窗外,“不做什么,就随口问问。”

*****

今日来学宫的人明显比昨天更多。

辩理场边的普通棚子愈发挤不下,很多人便都在棚外寻空处。

这边以平民百姓居多,虽李凤鸣那妍胜牡丹的丽色频频惹来侧目,但大家都以为这是哪家大胆贪玩的贵女从棚子里跑出来凑热闹。

于是李凤鸣毫无顾忌,扯着辛茴四处溜达了一圈。

眼见着士子们开始登场,她便从场边的皇商伙计手里买了包核桃糕、挑了两个没见过的果子,这才重新挤回人堆里。

她难得与这么多陌生人扎堆,别人见她生得好,又笑吟吟没架子,便也很愿与她搭话。

于是她就跟着大家一道架秧子起哄,好生热闹。

旁边有个鹅黄衣裙的小姑娘笑道:“这人好看,就是眼睛小了点。”

“那叫丹凤眼。你不觉得很妩媚吗?”李凤鸣顺手分给她一片核桃糕。

小姑娘道了谢,咬着核桃糕摇头哼唧:“男儿郎怎么可以有妩媚的眼睛?不威武。”

“要是每个男儿郎都威武,那多无趣,”李凤鸣也咬着核桃糕笑哼,“百花齐放才是春嘛!”

“那你给他投果子吗?我瞧着你好似买了两个红袍萘。”

李凤鸣从辛茴手里拿过一颗果来:“这东西叫红袍萘?”

“嗯,夏国产的,走水路运来,可贵了。这一颗在市面上最少也要卖五银。”

李凤鸣心如刀割:“那奸商!十五银一颗卖给我的!”

“哈哈哈!你当时就没觉这个价钱离谱吗?”小姑娘幸灾乐祸,“可惜在这里买的花果都不能退,你后悔也没法子了。”

李凤鸣鼓了鼓腮,随口道:“那我得擦亮眼睛,瞧瞧今日是哪位值得我这十五银一颗的高价果子。”

等到正定伯府小公子侯允亮相时,那小姑娘身侧又挤过来一个绿衣妇人。

绿衣妇人年岁约莫四十出头,衣饰虽刻意简洁朴素,眉目间却掩不住常年娇养的贵气。

隔着小姑娘,李凤鸣都能闻到那妇人衣上洒了濯香行才有售的“蔷薇露”。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一瓶的价钱能换半筐高价红袍萘了。

绿衣妇人目不转睛看着场中的侯允。

这倒也不离奇。

侯允是正定伯府小公子,年方十六,生得眉目清隽,在京中又颇为高调,本就是今年应选士子中备受瞩目的人物。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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