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自报家门后,开口就讲起夏、魏两国女子参政之事,并提出“齐国也可先行尝试允许公主入朝议政”的惊人观点。

全场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渐渐都快盖过侯允的声音了。

集望时当众阐述自己对国政朝务的看法,这事昨日就有好几个士子做过,本也是被允许的。

只要不是大不敬的忤逆之言,并不会因言获罪。

但正北锦棚里到底坐着太子,像侯允这般激进到意图改动国本的观点,就算明着不会获罪,想来暗地里也要吃大亏。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李凤鸣咬着核桃糕,瞪大双眼看着场中的无畏少年,很想提前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那位绿衣妇人偏头看了过来,目光越过身侧的鹅黄衣裙小姑娘,直指李凤鸣。

“你认为他说得不对?”

她的声音虽带笑,但那种强势的质疑却扑面而来。

鹅黄衣裙的小姑娘被这无形威压震得一激灵,忙不迭退远些,自觉让出位置,方便她挪步过来与李凤鸣凑近对话。

李凤鸣收回目光,转头与她四目相接:“他想得太简单了。”

绿衣妇人挑眉:“哦?你的意思是,夏女魏女能做到的事,我大齐女子做不到?”

“做不做得到,这谁说了都不算,要走到那一步才能见真章。”

李凤鸣笑笑,直视着场中的侯允,余光瞟着身旁的绿衣妇人。

“冒昧问一句,您可通读过夏、魏国史?”

“不曾通读,囫囵吞枣翻过。那又如何?”

“既是囫囵吞枣的读法,或许有些事您没留意。夏国首位女帝姬雅言之所以能登基,是因为她在国门将破时,亲率公主府名下两万‘娘子军’补进防线,鏖战近三月,撑到国中整合全部兵力来援,力保国门不失,挽狂澜于既倒。”

那一战,公主府两万娘子军只活下来三千,后来成为夏国皇属主力的一股奠基精锐。

而姬雅言自己,是坐着轮椅登上皇位的。

就因为这个,夏国女帝辈出,女子地位至今不可撼动,国人才从无异议。

“至于魏国,史载格古江遭逢百年不遇的洪汛,近半国境受损时,沿江魏女与男子们同上堤坝,携手以血肉之躯共筑人墙。那之后,‘女子与男子享有同等责权利’才被写进魏国律法。”

一个群体想要从另一个群体手中分割部分权力,靠耍嘴皮子是无用的。

夏、魏也曾有男尊女卑的时代,那时女子们也如当今齐女,被视为柔弱菟丝。

靠着父兄夫君,心安理得被娇贵圈养,却也无知无觉被剥夺读书受教、继承家业、为官掌权的一应权力。

是先辈中的血勇英雌在关键时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乃至性命,为后世姑娘们劈开了路。

“所以我说,侯允想得太简单了。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得到权力,一定伴随着承担与付出。甚至,有时候承担与付出之后,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李凤鸣稍顿,倾身凑近目瞪口呆的绿衣女子耳畔,声音更低。

“您若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就不要胡乱推人出去为您冒死开路,大长公主。”

*****

李凤鸣没有等到岑嘉树亮相就离开了辩理场,匆忙赶往讲学馆。

侯允今日当众激进妄言,就算通过集望,之后的比文、策论两项里也是注定要被筛掉的。

这还不是最惨。

最惨的是他家正定伯府,在之后的日子里只怕要鸡犬不宁了。

李凤鸣实在没想在齐国搅和太深,侯允和正定伯府的结局,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眼下最担心的是,萧明彻会犯和侯允同样的糊涂。

此时她突然很后悔早上没多嘴问一句,萧明彻今日是在讲学馆见谁。

心急如焚之下,她忍不住从疾走改为狂奔。

额角沁出的薄薄热汗也不知是累出的,还是急出的。

辛茴见她那十万火急的架势,便不敢多问,只一路跟进她,警惕盯着沿途三三两两的人。

讲学馆门口地上有一排浮雕石砖。李凤鸣跑得急,没留意脚下,足尖踢到凸起的浮雕图案。

狂奔中突然遇阻,她身形立时不稳,整个人踉踉跄跄往前扑……

就这么迎面撞进了萧明彻怀里。

李凤鸣鼻子被撞得生疼,泪珠子立刻不要钱似地猛落。

惊魂未定,气息紊乱,这么一落泪,开口就是抽噎声。她倏地闭嘴,尴尬非常。

旋即,萧明彻侧后方的廊下传来一记没正形的悠长口哨。

“不得了,淮王殿下竟飞身而去,抢走了我英雄救美的机会!居然还不是拎、不是拽,是抱住了人家小姑娘?!”

另一道略苍老的声音则忧心忡忡:“正面抱个满怀,民俗上,这姑娘怕是要殿下负责。敢问,殿下若纳侧妃,淮王妃能否容得?”

乍听到附近还有不止一个旁观者,李凤鸣尴尬到头顶冒烟,将泪流不止的脸藏进了萧明彻怀里。

萧明彻回头冷冷看向那人:“胡说八道。她就……唔?”

是李凤鸣将掌心里握了半晌的那颗红袍萘塞到了他口中。

不管廊下那一老一少是谁,她都很不想让他俩知道她是谁。

这一受疼就掉眼泪的身躯实在太丢脸了。

她暂时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她需要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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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申时, 萧明彻的右肘搭在车窗沿,望着窗外移动的风景,慢条斯理咬着手中那颗红袍萘。

李凤鸣觉得他好诡异。

他曾说过, 他吃什么都一个味, 进食只是为了不饿死。

所以平日里用膳总漫不经心,在正餐之外几乎不会再吃什么零食。

果子也不大碰的, 若是非要他吃, 他最多囫囵吞了应付个事。

今日却怪。

马车从学宫后山出来已经行出老远,只不过一颗小孩儿拳头大的红袍萘,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吃完。

每一口都俨然用心细品的架势, 这让李凤鸣满头雾水。

“这红袍萘,很好吃?”

萧明彻仍旧面对窗外:“嗯。”

好吃到让他那不辨五味的毛病立时痊愈?李凤鸣是不信的。

“好吧, 既你喜欢, 也算没白费我花那十五银一颗的高价。”

萧明彻回眸乜她:“你竟也会被敲竹杠?”

“玩乐嘛。大家都买了花果, 我总不好空着手, ”李凤鸣以指尖揉了揉内眼角,大方自嘲,“三十银, 买个重在参与, 也还行吧。”

萧明彻一顿:“买了两颗?”

李凤鸣望向他, 对他语气、神态里突如其来的质疑十分不解。

“你冷眼瞪我是什么意思?”

“另一颗去哪了?”萧明彻盯着她, 桃花眼微微眯起。

李凤鸣恍然大悟。

之前那夜她说过, 若在集望时买了花果,全都给他。看来他是记在心上了。

“从前没发现你这么护食啊, ”她噗嗤轻笑,“我让辛茴装着呢。若你喜欢吃,回去就给你。”

反正也错过岑嘉树亮相了, 她自己又没心情吃。十五银一颗的果子,吃了会心绞痛。

“哦,好,”萧明彻重新松弛下来,再度望向窗外,“你方才急匆匆跑到讲学馆,有事找我?”

李凤鸣望着他难得闲散的姿态,总觉得这人仿佛又甩起了无形的毛茸茸大尾巴。

不是很懂他在高兴什么。

但她想,或许是今日在讲学馆与人会面,得到了他所期望的进展。

*****

思及侯允在辩理场上的激进之举,以及大长公主的冲动野望,李凤鸣不由地重新紧绷起来。

“讲学馆里那一老一少,是什么人?我能问吗?”

方才她尴尬坏了,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莫名其妙掉眼泪,也就没看清那两人是谁。

而且她平日在交际上又不活跃,对雍京城的许多人物都只闻其名而已。

吃完果子的萧明彻正拿巾子在擦手,闻言并未立刻答话。

这沉默在李凤鸣看来,就是萧明彻并不想让她知道今日在讲学馆的事。

她自己算是在沃土里被精心养育起来的,纵然遇到难关,或多或少总能得到些护持。

所以她无论到什么地步,都会有筹码一搏,常常绝处逢生。

所以她之前看到萧明彻孤军奋战、举步维艰,深感他不易,就总想伸出援手。

这些日子她才慢慢醒悟,萧明彻和她太不同了。

萧明彻是被随手抛在崖边石缝里的种子,打从最开始就站在绝境的。

有没有后盾、有无人护持、有没有她的帮助,对他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只是难易程度的区别而已。

他有一套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求存之法。

李凤鸣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章法,未必需要我多嘴。但这次我实在担心,不想看你跌进坑里。我就妄言最后一回,你若觉得不对,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我保证往后再不会管你的事……”

“再不管我?”萧明彻打断她,停下擦手的动作,抬眸直视着她,“那你想改去管谁?”

“啊?”李凤鸣眼看着他神色转冷,面色沉黑,黑中带绿……

“萧明彻,你这一脸疑似捉奸的表情,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

淮王府,北院书房。

宽大的桌案上堆满了卷宗与抄纸,一摞摞放得高高的。

从萧明彻这边望过去,对桌而坐的李凤鸣只露出头颈。

她一动不动,眼神直愣愣,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柔嫩红唇无声地开合数回,最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条吐不出泡泡的鱼。

看起来有点傻。但很有趣。

萧明彻咬着第二颗价值十五银的高价果子,唇角勾起极浅的笑弧,心间莫名发痒。

“这就是我全部的底牌。”

这些年他只有靠自己,后来再加上战开阳那个不太聪明的帮手。

没有后盾倚仗的人,就只能用笨法子,没得选。

这是他们数年来搜集到的所有消息。几乎涉及朝中所有重要人物、各大世家门阀。

但没什么规律,也没有轻重详略,每得到一句消息就记一句,七零八碎,来源五花八门,真假也无保证。

之前久久犹豫,不确定是否该向李凤鸣和盘托出,就是因为萧明彻很清楚自己一路走来有多笨拙,有多狼狈。

他怕这在魏国前储君眼里会是个可怜的笑话,所以不太想与她深谈。

可李凤鸣今日踉跄跌进他怀里,那份少见的急躁失态,让他再不怕被她调侃嘲笑。

只是无意间察觉到些微风吹草动,就立刻担心起他会不会信错人、选错路。

若这都不算时时将他放在心上,那什么才是?

“随你笑话。我一直就是这样观人判事的。”

萧明彻叼着果子,单手稍稍用力,将所有卷宗与抄纸推得离李凤鸣更近些。

“我没要笑话你,”李凤鸣脑中有些乱,“我只是问你,讲学馆里那两人是谁。”你摆这么大阵仗吓唬谁啊?

“年轻那个是廉贞。当初庆功宴时你不是见过?”

萧明彻突然想起她在宫宴上还夸过廉贞,忍不住偷偷撇嘴。

“我今日没看清他的脸,只听到他说话。”

李凤鸣有时能靠声音识人。

譬如今日在辩理场,她认出绿衣妇人是大长公主,就是因为去年大婚典仪上,曾隔着盖头听过大长公主当面祝福。

但当初宫宴时,李凤鸣没与廉贞交谈过,对他的声音没印象,所以今日没能认出他。

她从满桌卷宗里抽出一卷封面标记着“闻”字的:“年长那位呢?”

“闻泽玘。”

尽管李凤鸣对这个答案有所预判,但听萧明彻亲口证实,她还是略感震撼。

“闻音的父亲,大学士闻泽玘。”

李凤鸣颔首,快速浏览着手中那册关于闻家的凌乱记录,同时举起右手比出个大拇指。

“萧明彻,我从前小看你了。”

闻家世代书香,名声清贵。族中出仕者多只在实权职位上短暂历练几年,最终转入大学士院成为皇帝的隐形智囊,并专注学术、点拨一茬茬年轻学士学问进益。

像闻泽玘这种人,各国朝堂都有。

手中无实权,轻易不涉政见之争,不屑也不必刻意去经营党羽、人脉,所以平日在朝中地位很矛盾。

既让人觉得超然,又似乎不太起眼。

“但若遇朝中格局大动,闻泽玘只需三言两语明确立场,就能影响文官群体的风向。因为许多人都曾是他或他家人的学生。”

李凤鸣合上卷宗,望着萧明彻,笑得百感交集。

“在太子和恒王斗得你死我活的这些年,你默不作声把将门廉氏、书香闻氏都收进掌心了?”

萧明彻摇头:“从前我只与廉贞本人薄有私交,与闻家更无来往。两家也是最近才决定初步尝试与我接触。”

其实不止这两家。

包括福郡王府、大长公主府、平成公主府……

各方大大小小的势力明里暗里开始试探着走近萧明彻,都是最近的事。

*****

朝堂势力结盟站队,未必总是强强联手。

但一定不会有人只因同情,就赌上整个家族的利益和前途。

以往萧明彻处处艰难,手中又无筹码,别人就算为他不平,有心帮他,也会担忧他本身后继无力。

若最终没将他扶住站稳,那一不留神就可能赔上自家,聪明人怎么会帮这种谁都不落好的忙?

自从萧明彻与李凤鸣大婚后,许多事貌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却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螺山大捷,萧明彻的战功被传得街知巷闻,他却没独占风光,主动为同袍浴血过的低阶将领陈驰请功。

恒王攻击廉贞在南境的军饷账目含糊,萧明彻被无辜牵连。他领罚去行宫思过,在被齐帝迁怒、任由钱昭仪私自毒打时,也没有因急于自保而妄言半句。

这让廉家与皇帝都有了腾挪余地,廉贞回京后才能从容自辩并反手捞他一把,皇帝也才顺利下了台阶。

李凤鸣在行宫里借力打力,不但按住了钱昭仪,还助皇后重掌后宫话语权,这一笔也被人记在了萧明彻头上。

再之后,提议宗室子弟轮值边军都司一职,宗室子弟地位整体抬升,相关各府皆得利;主战的太子一党还借此压了恒王一头;

稍早更是第一个站出来,明确强硬地反对“对大龄女子征收重税”,完事却顺利混在太子阵营中,未与恒王正面冲突,成功保存了实力薄弱的淮王府……

大大小小许多事,一旦串起来看,在有心人的观感里,淮王萧明彻就是个“进可攻、退可守;占上风时不手软、处下风时敢示弱;登高不狂,落低不馁”的人物。

众人才隐约意识到,当年被齐帝随手扔在悬崖石缝间的那颗种子,在谁都没注意时,独自顶着风雷霜雪,脚临万丈深渊,不但挣扎出一席之地,还悄无声息长出了枝叶。

聪明人不会等到他真成参天大树时才去攀附,所以近来他身边渐渐开始有风来探。

*****

各方突然接近,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而萧明彻心里也有。

“接下来该怎么走,我还没完全想好,”萧明彻浅啜一口清茶,“本打算定下主意后,再找你商量。”

若隔三差五就问两句,会显得他没定见,不果断。那样不太好。

他之前在李凤鸣面前的许多言行并不讨喜,所以现在很想重塑在她心中的形象。

这女人从小就是国之储君,想也知不是什么真正好脾气的家伙。

初遇时他对她忌惮又抵触,毫不遮掩;后来有许多事也做得糟糕。

若不是她一直温和包容,他俩走不到如今。

忍他那么多,那么久,时时顺着他,这大概用光了她二十年来存下的所有温柔。

他还想和李凤鸣继续走下去。

所以,得改由他来慢慢摸索她的脾气与喜好,最好惯得她和他一样,没他会死。

“你想什么呢?要笑不笑的,”李凤鸣没好气地啧了声,“若等你定了主意,那还商量什么?到时我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你会照我说的改?”

“会。”

“信你有鬼。言归正传啊,”李凤鸣不以为意地笑笑,“大长公主想要议政权,这事你认同吗?”

“认同一半。”萧明彻坦诚。

“哪一半?”

“大齐女子自来被压制,其实对谁都没好处。”在这件事上,萧明彻没想太多虚无宏大的命题。

他的考虑很实际。

“有志向、有才能的女子,终其一生都无处可施展;而国家有需时,无论方方面面,选拔人才的范围起步就比夏、魏少一半。”

李凤鸣赞许地颔首:“对。公主入朝议政,确实可以拉抬女子地位。但这事不能像她那么办。”

任何群体或个人地位的上升,一定要先有付出与承担。

得让人看到其贡献、价值或潜力,才有谈权力让渡的前提。

“既你清醒洞达,那就一步步慢慢来。”

李凤鸣就怕他误信了大长公主的邪,以为发出些长篇大论即可振聋发聩、改天换地。

如今总算放心了。

“大长公主那浑水,你到底沾没沾过?”

萧明彻也不知自己算沾是没沾。

“我知道她的想法。但不知她今日会贸然推侯允出来当众妄言。”

“侯允这么一折腾,他家正定伯府怕是惹火烧身了。你要救吗?”李凤鸣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若救,该如何应对?若不救,对局面又有什么影响?我一时想不明白,还请李凤鸣殿下赐教。”

夕阳透窗,氤氲在他琥珀色的浅瞳里,荡漾起柔软光晕。

李凤鸣端起茶盏,撇开头看向窗棂:“装得还挺乖巧。”

片刻静谧,两人的气息在空中无声交缠,裹在盛夏暮光里,暗涌着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

这让李凤鸣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再度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暧昧。

“先不用想太远。你就说,正定伯府能否为你所用。若能,那得救;若不能,你最好明哲保身,静观其变。”

要救正定伯府,萧明彻就得大张旗鼓站出来,尽快成为朝堂上的第三股势力。

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最关键的是,谁也不敢妄断成败。

“我有法子,但顶天只有五成胜算。”李凤鸣并不催促他立刻决定,甚至很怕他立刻决定。

“你一定要想清楚,正定伯府值不值得你在这时就站出来。”

*****

桌角摆着一碟子配茶的小零嘴,是颇得李凤鸣青睐的杂粮糖沾。

见萧明彻陷入沉思,李凤鸣闲着也是闲着,就伸手去拿了一颗。

对面那个沉思的人却突然回魂,长臂一伸就半途夺食。

在李凤鸣含怒瞪人时,他立刻又拿一颗,倾身喂进她嘴里。

“萧明彻,你今日是出了什么毛病?”她咬着糖沾,哭笑不得地冲他轻嚷。

萧明彻没有答她这句,而是接着她前面的话。“我不知正定伯府能不能为我所用。”

这就很难决定要不要救了。

李凤鸣扬睫看他:“什么意思?”

萧明彻认真解释:“纵然眼下有许多人看似在朝我趋近,但我感觉,无论何时都会站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

时至今日,一次次以坚定姿态走向他的人,只有李凤鸣。

在滴翠山行宫,她红衣烈烈来到他面前;今日在学宫讲学馆,她又一次奔向他。

直到此刻,萧明彻还清晰记得在讲学馆门口抱住她的瞬间,就像盛夏骄阳落了满怀。

就那眨眼之间,仿佛有另一个萧明彻突然破茧而出。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不同于以往了。

“李凤鸣,”萧明彻的目光越过高高卷宗,轻柔拂过她的面庞,“我的感觉,可对?”

李凤鸣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连忙错开眼,清了清嗓子才答,“当然对。我说过很多次,我俩利益关联,是天然注定的同盟。除非你单方面与我翻脸。”

萧明彻望着她别扭的神色,忍笑:“放心,我不会与你翻脸。毕竟,同盟才能得到你的果子。”

她今日就买了两个果子,全给他了。别人都没有,只给了他。

“错,同盟和果子是两回事,”李凤鸣双颊莫名发烫,“长得好看才能得到我的果子。”

萧明彻这回没忍住,唇角扬起:“喂,以貌取人是不是肤浅了些?”

“我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有本事你咬我啊!”李凤鸣轻啧一声。

萧明彻咬着糖沾,慢悠悠睨她:“你怎么不过来?”

“我为什么要过来?”李凤鸣一怔。

“哦。”萧明彻拍拍手上碎屑,起身绕过桌案。

李凤鸣霎时绷起腰身,后背紧贴椅背:“你突然走过来做什么?!”

“咬你。”

王妃既令下,必从之。看,如今的淮王殿下就是这么温顺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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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年初萧明彻被罚在行宫思过时, 李凤鸣曾含蓄提点过,让他在必要时学着在齐帝前面卖乖,以此换取自己所需所想。

萧明彻后来在齐帝面前具体如何操作, 李凤鸣并无机会亲眼见证。

但在这天夜里, 她很清楚地知道了,萧明彻不但将她当初的话听了进去, 还学会举一反三, 在她身上用得溜熟。

前一阵,先是萧明彻忙忙碌碌,早出晚归, 他与李凤鸣便便各睡各院;

后来李凤鸣又病了,萧明彻虽夜夜陪着, 却也不能做什么。

不知不觉, 两人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的“素日子”。

黄昏时在书房那么一通“咬”来“咬”去, 简直天雷动地火, 入夜就顺理成章在北院寝房合帐了。

萧明彻极尽乖巧,一次次诱哄,完全掐准了李凤鸣的花花心肠。

她根本无法拒绝。也没想拒绝。

这夜两人大胆探索了好几种新花样, 实在是前所未有的酣畅尽兴。

中宵过半, 李凤鸣身心酥软, 瘫在才换过的被中, 许久才平复了气息。

脑子晕乎乎, 两颊红扑扑,两眼泪汪汪。她心道:往后再不能贪欢。凡事再好也要适量。

自己肇事自己清理现场的萧明彻忙完后, 重新回到被中,将她圈进怀里,餍足闷笑。

“我决定了, ”李凤鸣咕哝,“往后咱们也像别家王府那样,每月固定初一、十五合帐,每次事不能过三。”

疲惫的嗓音细细哑哑,落到萧明彻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恕难从命。照你这样,我会被‘饿’死。”

李凤鸣坦然且理直气壮:“在‘饿死你’和‘累死我’这两种可能中,我当然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

萧明彻:“你体力太差。不如明早演武场晨练就增加……”

“你给我闭嘴。然后滚。”李凤鸣无情地翻身背对他。

还想明早晨练加强度?她明早起不起得来都还两说呢。

萧明彻收紧怀抱,下颌抵住她的发旋:“这是我的床。”

“以后每月两次的合帐,就定在我那院。”李凤鸣闭目嘟囔。

萧明彻腾出右手,作势虚虚勒住她脖颈:“好方便你叫我滚回北院?”

她丝毫不受威胁:“没错。”

“方才还缠着我哼哼唧唧,转头就想着怎么赶我下床。”萧明彻悻悻收手,低头轻咬她的耳廓。

“到底谁缠着谁啊?!”李凤鸣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欲躲还无力。

“别闹。明日是集望收尾日,你必须去辩理场露面的。”

萧明彻要去露面,就意味着她也得跟在旁。她可不是铁打的,经不起再胡来一次了。

*****

集望总共三日。

第三日下午,所有通过集望的士子在正北锦棚前列阵站好,接受吏部和大学士院共同颁发的“望”字牌。

得到这个“望”字牌,就表示这人将在两天进入“比文”的筛选。

按照惯例,太子或锦棚内诸位王爷若对哪个士子格外看好,会在发放“望”字牌时将那人唤进来单独见个面。

太子倒是出人意料,命人去唤的第一位,竟是正定伯府小公子侯允。

在等待小吏去请侯允的间隙,棚内众人面和心不齐地议论起昨日几位较为出众的士子。

那侯允也是出众的,可他昨日才当众大放厥词,太子唤他来见的用意显然微妙,所以大家对他就只几句带过。

因为恒王妃的母亲出自闻家,容王叔便顺口问起闻家的旁支后生闻长治。

其实闻长治是第一天亮相的。

那人温润秀雅,内敛谦和,在辞赋上有深厚家学底蕴。做官能如何不好说,但治学定不会差。

有恒王妃这层关系,闻家子弟入朝对恒王都是只好不坏。

于是恒王夫妇一搭一唱,便将闻长治夸出花来。

太子听完笑笑:“闻长治么,在今年的应选士子中算过得去。但比起三年前的闻声,却似乎差着不少。”

他这是暗指闻家出来的子弟一年不如一年,恒王夫妇脸色自然难看。

想起他们说的“闻声”就是闻音口中的“毒嘴四哥”,李凤鸣倒是颇有兴趣,竖着耳朵静候下文。

老迈的容王眯着眼打圆场:“谁曾想,闻泽玘竟能养出个担武官职的儿子?闻家几代人,也就这闻声独一份。才三年就已升至大理寺刑案司司直,将来应该能成大器。”

大理寺刑案司司直,官位不高不低,但责任不小。专门复核各地刑狱重案,平冤定疑。

在这种职位上打磨几年,若做出点实绩,再有闻家护持,青云之路必定顺遂。

恒王妃以绢掩口,笑道:“容王叔抬举了。闻声是小有点本事,可他那张嘴实在叫人头疼。他母亲每次与我说起,都是摇头苦面。”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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