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泰王叔今日来点拨我,是得了父皇授意?”

“没错。这事对太子不利,恒王主和,两个都指望不上。别的郡王又不够分量,你父皇这回就只能寄望于你。”

若由萧明彻提出“征召女兵”这件事,只要事先沟通到位,以军方对萧明彻的敬重,大致可确保武将派系不会有太大反弹。

如此,齐帝就只需安抚住太子,再以“居中裁决”的姿态设法按住恒王一派的守旧文臣势力。

“但你要担个风险。若最后你父皇没能成功按住守旧文臣,他多半会推你出来问责。”

所谓帝王之术,万变不离其宗。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为自己备个替罪羊做余地。

萧明彻豁然开朗,便开始昏昏欲睡了:“那我离京之前再上折。”

递完折子就去南境赴任。

若到时反对声浪过大,他人在边境,朝中口水仗打得再凶,一时三刻也波及不到那么远,他至少还有时间设法自救脱困。

“变聪明了啊。”李凤鸣满怀欣慰,顺手扯了被子替他盖上。

被夸奖的萧明彻像只得意又慵懒的大猫,闭目轻哼:“再说,若轻易就事成,我做再多,在别人眼里都是轻飘飘的。”

人心就是如此。

一件所有人都知该怎么解决的事,大家碍于利弊权衡而不动如山,偏偏有个人站出来轻松解了死局,通常情况下,这个人不会顺利得到赞扬与回报。

更多人会认为,这人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天大的便宜。

拖到所有人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才出来从容打开局面,他的付出才有可能得到最大化的认可。

李凤鸣稍愣,望着萧明彻疲惫入睡的侧脸,喃声浅笑:“你快出师了。”

“是王妃教导有方。”他含混嘟囔。

李凤鸣静静望着他,无声轻笑。既如此,她就放心了。

*****

很多事往往就是一通百通、一顺百顺。

当萧明彻只是个不被爱重的皇子时,他要什么没什么,举步维艰。

所以他没有、也不会有什么野望,不过就是木然地熬着活,艰难求存。

可经过数年蛰伏与点滴蓄力,一切在悄无声息间慢慢不同。

他凭战功赢得了军方势力的认同;通过承担联姻从郡王跃升亲王;这半年里再有李凤鸣数次关键时刻的指点,使他迅速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地站稳了脚跟。

各方势力突然意识到,在太子与恒王胶着僵持的死局之下,明明还站着淮王这个“第三种可能”。

武有廉家,文有闻氏,皇嗣有福郡王、大长公主、长平公主,急需得他搭救的正定伯府……

甚或齐帝本人。

很多人都不动声色开始尝试在萧明彻身上押宝。

而淮王府内部,一切也在向好。

这几个月,战开阳偶尔得到李凤鸣点拨,更有淳于黛毫不藏私的教引并督促,他的进益可谓飞速。

当他行事渐有章法,萧明彻也开始放下对他的偏见“嫌弃”,开始对他委以重任,算是真正倚他为臂膀。

再有岑嘉树等人入府,萧明彻更是如虎添翼。

万事俱备,“完善淮王府相关建制”、“进一步壮大实力”、“稳中求进,向朝堂格局发起冲击”等诸项事宜就迅速被提上日程。

一个人但凡气运起势顺遂,整个人在方方面面都会迅速改变。

去过的很多年里,朝堂实权相关的事务,萧明彻根本没机会接触太深,偶尔有事突如其来,他就只能笨拙应对。

如今不同了。

他每日都在遭遇许多突发事件,要面对许多不同的人。桩桩件件、点点滴滴,于他都是淬炼与雕琢。

人在实践中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用“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萧明彻就像是块璞玉,这一天天水里来火里去,再经过千刀万凿,很快就崭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耀目光华。

眼下人才、机会都在陆续向他涌来,他不再捉襟见肘,也就不必处处呈被动守势,有足够人力与资源去提前布局。

他突然前所未有地忙碌,也前所未有地目标明确、意气风发。

在外与人周旋,在内与智囊们夙兴夜寐,不见丝毫疲态。

仿佛突然打通任督二脉,智计、心性都有了飞速跃升,掌控起局面来逐渐游刃有余。

李凤鸣旁观着他的显著而迅速的变化,于欣慰中一天比一天安静。

到了八月初,萧明彻终于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他很快就要前往南境赴任,府中有太多事需做好部署,所以近来过分忙碌,有时甚至忙道昼夜颠倒。

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有在每天喝药、上药时才能见到李凤鸣。

他不清楚李凤鸣自己在忙些什么,只知这女人近来除了监督他喝药,耐心为他抹涂祛疤生肌的药膏之外,很少出现在他面前,也不会主动过问他的事。

听战开阳说,她甚至连出府都会走侧门,尽量避免避免接触前府的家臣幕僚。

若是个寻常齐国王妃,这种自觉与分寸,是极为得体合理的。

但她是李凤鸣,这种种行为放在她身上,那就很反常。

萧明彻越想越不安,端起药碗没有立刻喝下,而是直视着面前笑吟吟的李凤鸣。“你近来为何不管我了?”

李凤鸣温柔挑眉:“我若没管你,此刻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不是说这个,”萧明彻有些气闷,“我很快就要去南境了,你不担心我忙中出错,没将府中的事部署周全?”

“你做事有你的法子,我也不是事事都对。如今你心有定见,我若多嘴,反倒容易扰乱你思绪。”

世间没有两颗一模一样的脑子,许多事也并非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萧明彻能靠自己稳稳往前走下去,她便没必要非得强求他每一步都走她的路子。

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强大到完全不需要她。甚至,她的存在于他而言,还会成为某种阻碍与束缚。

就像她的父母。

曾经的魏帝也只是个被发配苦寒州郡的落魄皇子,除了妻子,什么也没有。

那时的他也紧紧牵着妻子的手,像握紧一根温暖又坚定的浮木。

后来,那只曾经给他温暖和力量的手,在他心里却成了拦路的桎梏。

曾经的不可或缺是真,后来的如鲠在喉也是真。

李凤鸣一直很清醒。

她明白人的心意与感知会随处境变化而改变,所以她从没想过要和萧明彻走到自己父母那般地步。

*****

八月初七清晨,天光未亮,姜叔已替萧明彻打点好行装,随行赴任的文武官员也已等在府门外。

却久久不见萧明彻的身影。

外头的人当然不会知道,从寅时到现在,萧明彻已在李凤鸣的寝房门口进进出出十几次了。

不胜其烦的李凤鸣侧身跪坐在帐中,披头散发,心浮气躁。

明明早就说好,她今日是不会特意送行的。

依依惜别地相送十八里?那种缠绵悱恻的哀婉场面,实在不适合她与萧明彻。

再说了,他只是去赴任,又不是去打仗,搞什么伤感气氛?平白触霉头。

前几日说到这个时,萧明彻是认同的,两人痛快地达成了共识。

可今日事到临头,他就一点都不痛快。

李凤鸣瞪大惺忪睡眼,忿忿睨着又折返回来站在床前的人。

“上一趟是忘了拿走佩玉,上上一趟是忘了将金印交给我,这回又是忘了怎么?”

萧明彻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瞰她:“有件很重要的行李忘了带。”

“你的行李是姜叔亲自打点的,这会儿肯定全在马车上了,”李凤鸣蹙眉,“再说了,就算你忘了什么行李,那也该在北院。你往我这里跑什么?”

“我最重要的行李又不在北院。”

萧明彻说着,忽地弯下腰,扯了被子将她裹住,背了就走。

突然天旋地转的李凤鸣忙不迭环住他的脖子:“发什么疯?”

“我想过了,还是将你带在身边才妥当。”萧明彻止步,理直气壮地偏头睨她。

她的侧头嗔瞪他:“妥当个鬼。你家南境随时都可能打起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懂不懂?我金贵着呢。”

道理萧明彻都明白,只是舍不得分别罢了。

见他还僵着不动,李凤鸣攀住他的双肩,伸直腰背支过去,在他唇畔落下一个轻吻。“把我放回去,然后赶紧启程。”

她相信萧明彻此刻的不舍是发自肺腑。

这人从小到大拥有过的东西不多。这半年来,两人或多或少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所以他舍不得。

但他将来会拥有很多如今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会遇到很多人,得到更多的好。

他很快就能习惯身边没有李凤鸣这个人。

就像最近这一个多月,他俩同在府中,但其实各忙各,单独相处的时候屈指可数。

他照样活得很好,并没有太大影响。不是吗?

萧明彻背着她,缓慢踱回床前,重新将她放回床榻。

他板着不豫的冷脸,动作却很温柔,像是捧了尊瓷娃娃,轻拿轻放。

李凤鸣跪坐在床上,仰头笑望他,嗓音温柔:“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照着你心中所想好好走下去。等到冬天再回来,你就彻底不同了。”

若诸事顺利,那时的淮王萧明彻会是齐国朝堂最受瞩目的新兴势力;还会是全雍京城,甚至整个齐国姑娘们心中的英雄。

萧明彻俯身趋近她,鼻尖轻轻与她相抵:“那时,你会不会在城门外接我?”

李凤鸣闭目轻笑:“放心。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去接你。”

她不确定那时自己还在不在雍京。

但她确定,等到萧明彻回来的那天,城门外会有十里繁花相迎,哪怕漫天风雪也挡不住无数张为他盛放的如花笑脸。

“我不管别人,就要你来接我。”他的声音里藏着几许执拗,好像非要她一个承诺。

李凤鸣无奈地睁开一只笑眼,促狭道:“若我没去接你,你还能不进城了?”

“对,”他低头,轻轻咬住她的唇,沉嗓微微发颤,“要看到你,我才找得到回家的路。”

李凤鸣承住他这纠纠缠缠的深吻,却没有应他半个字。

她听见了,可她不信啊。

第50章

在萧明彻离京的第七天, 齐国鸿胪寺得到探子从魏国洛都传来的一个消息:魏国已新立储君。

这消息对齐国朝局无关痛痒,所以在雍京城内没有引起丝毫涟漪。

但外间没人会知道,在淮王府的王妃小院书房内, 这消息却搅起了惊涛骇浪。

“你再说一遍, 继任储君是谁?!”李凤鸣握紧了茶杯,面上笑意全无。

战开阳心中大惊, 深深吐纳几口浊气, 重复一遍:“魏国继任储君为陶阳公主,李遥殿下。”

“好,我知道了。多谢, ”李凤鸣垂下眼帘,遮去眼底汹涌的情绪, “你忙你的去吧。”

对于李凤鸣这般反应, 战开阳十分费解。

天下皆知, 当今魏后总共诞育过两个孩子。

一个是已故前储君李迎, 另一个就是在魏国皇嗣中排行第九的陶阳公主李遥。

若萧明彻早前对李凤鸣的身份推测无误,那李遥就该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战开阳原以为,李凤鸣在得知“陶阳公主李遥被立为新任储君”的消息后, 就算不至于喜上眉梢, 至少也能舒心释然。

魏国继任储君不是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李运, 对李凤鸣来说应该不是坏事吧?

可她不但没有半点喜色, 反而隐隐有怒。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

战开阳看不透, 只能惴惴觑向一旁的淳于黛。

淳于黛做出“请”的手势,领他退出了书房。

*****

书房内只剩辛茴和李凤鸣了。

辛茴观她神色不对, 忙不迭趋步近前:“殿下……”

李凤鸣咬牙,紧紧攥住她的手,像溺水之人攀住浮木。“辛茴, 这一局,是皇后陛下输了。”

辛茴不是淳于黛,在这种事上她是不敢乱接话的。

尤其此时李凤鸣心气浮动得厉害,若她那句话不对,只怕要惹出更大火来。

于是她大气也不敢喘,密切注视着李凤鸣的一举一动。

李凤鸣缓缓松开她,单手扶额,闭目做忍气沉思状。

在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她忽然抓起桌上杯盏,猛地往地上重重一掷。

杯盏应声粉碎。四分五裂的瓷片与茶水、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李凤鸣很少失控至此,辛茴手足无措。

恰在此时,送走战开阳的淳于黛推门而入,绕过多宝架见这满地狼藉。

李凤鸣看向淳于黛,眸中已隐隐泛红:“阿宁才十五!父……他这是故意将阿宁推出来做靶子!”

今时不同往日。

在前储君李迎“薨逝”那会儿,帝后两党就已算是公开撕破脸。

所以现下的魏国储君之位,那就是个烧红的铁板凳。

如今既是李遥被立储,那她不但要站在帝党与后党之间极力做缓冲,还得绞尽脑汁去收服、接管、整合前储君李迎留下的明里暗里那些零散势力。

更得面对来自二皇子李运的强势攻击。

陶阳公主李遥的情况,与当初的李迎很不相同。

她在魏皇嗣中排行第九,生来就有父皇母后及长姐在头上撑着,就是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公主。

从前无人寄望她担当重任,也就没人舍得让她经受磨砺或挫折。

眼下尚未成年,长姐“薨逝”,母后势力衰弱,突然被父皇推上风口浪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很难在几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

“如今的魏国储位,远比我那时更难坐。将阿宁推上去,根本就是让小儿怀抱千金过闹市。‘他’真就不顾忌阿宁的死活?”

“皇帝陛下既做此决定,想来就是要用凤宁殿下去消耗、钳制各方。”淳于黛的冷静中也藏着火。

眼下最棘手的是,在李遥被齐帝当做傀儡储君去牵制、消耗各方时,二皇子李运便躲在了风暴之外。

这样,他就完全有余力同时对李遥、对皇后甚至对远在齐国的李凤鸣做任何事。

李凤鸣一口贝齿险些磨成粉:“皇帝陛下也不想想,哪怕最后扫清所有障碍,凭李运那平庸的资质,真就担得稳国祚吗?!”

“或许也并非全然是为二殿下,”淳于黛道,“方才战开阳说,如贵妃与慧贵妃在上半年相继有了身孕,皇帝陛下为替她们肚里的皇嗣积福,还大赦了一次。”

“难怪突然剑走偏锋。原来是撞了大运,子嗣要兴旺了。”

李凤鸣急火攻心,气得眼前白光与金花齐齐乱窜,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母后……皇后陛下为保阿宁周全,定会做拼死一搏。”

若换了别人,未必能懂李凤鸣此刻有多无助。但淳于黛和辛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辛茴握紧了拳,淳于黛更是心疼地看着李凤鸣,眼中浮起泪光。

之前李凤鸣能在雍京过上这段风平浪静的婚后生活,很大原因是魏后还在尽量博弈,使洛都那头想彻底除掉李凤鸣的人抽不开身。

这几年魏国后党本就处于下风,能将李凤鸣护到如今,皇后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她必须保阿宁,再无余力护我分毫了。”

李凤鸣不怪谁,这样的局面,若她站在魏后的位置,也会选择孤注一掷、死保李遥。

道理都明白,她只是很难过——

自己又一次成了必须被舍弃的那个。

打小勤勉向学、严格自律,很早就学着压制天性,尽量让自己不去奢求大多数同龄人唾手可得的平凡乐趣。

因为她是生来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人生前十七年都被人告知,你肩负重任,于家于国你都不可或缺。

她曾对此深信不疑。

可三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赶上父母感情将淡的天赐良机,成了牵系他们的一根救命稻草。

又赶上魏国已两代未出女帝,蛰伏已久的守旧势力蠢蠢欲动,大局需要一个公主成为储君为稳定风向。

如此而已。

不管她是李迎还是李凤鸣,都不过是平凡的芸芸众生之一。

哪有什么不可或缺?

*****

自从得知魏国继任储君抵定的消息后,李凤鸣更加确信,自己不能再留恋雍京的一切了。

她开始盘点自己的积蓄。

濯香行有玉方和荼芜坐镇,经营很是得力。

再加上李凤鸣擅抓商机,不但趁着夏望取士开赌盘大赚一笔,还另行开源,将宫门消息分门别类抄录,通过濯香行高价贩卖。

各种手段齐上阵,短短数月下来,除开成本,竟已盈余将近七千金。

对一个小小脂粉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厚利。但对李凤鸣来说就还差点意思。

好在她本就预计在明年开春前后离开,还有半年时间,倒也不急于一时三刻。

眼下她更担心自己会遭遇来自魏国的暗杀。

为保万无一失,同时也为了将来可以不引人注目地离开,李凤鸣在九月初进宫接受皇后教导时,主动提出要再去行宫陪伴太皇太后。

行宫的日子虽枯燥,但安防缜密,刺客没机会下手。

而且去了行宫后,雍京城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扯不到她头上。

这样就不会拖萧明彻的后腿,算是她最后能为萧明彻做的一桩贡献吧。

对皇后该如何说辞,李凤鸣是早就准备得滴水不漏了——

纵然王府那些外男家臣素日里都在前府,而她常在后院,出入也避嫌绕侧门走,但去行宫小住半年,那才真叫避嫌得彻底。

如今太子与恒王相互撕咬得厉害,皇后做为太子的母亲,当然也要处处帮衬。正是忙到焦头烂额之际,哪里顾得上李凤鸣许多?

听得李凤鸣要自请去行宫,皇后当然乐得轻松。

“也好。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如今淮王远在南境,肩负重任,你能主动请去行宫与太皇太后作伴,他也更无后顾之忧。”

既皇后都开了金口,淮王府众人自不能异议。

但战开阳总觉得怪异。

魏国并无“男女大防”的说法,男女之间正常往来是落落坦荡之事。

这半年来他与李凤鸣接触不少,且又听过萧明彻对李凤鸣身份底细的推测,所以他很清楚这位王妃不单与寻常齐女不同,甚至与天底下大多数女子都不同。

她是魏女,又曾是储君,过去储君府中家臣幕僚不可能全是女子。

再说,她自到了淮王府后,虽不至于毫无顾忌,却也不曾因为府中男子而忸怩拘谨。

如今怎么突然反常,主动避嫌到如此彻底?

战开阳越想越觉不对劲,当天下午就通过兵部飞驿向萧明彻去了信。

他倒是没敢加油添醋,只平铺直叙禀报了李凤鸣向皇后自请前往行宫,并没有在信中赘言自己那没来由的不安。

*****

六天后,南境见春镇都司府。

萧明彻与廉贞边走边谈着招募女兵的事,刚迈进都司府大门,就有小吏呈上信来。

“殿下,淮王府从京中送来了加急信函……”

萧明彻瞧见信封上是战开阳的字迹,心中一惊,赶忙夺过信来拆开。

他很少这么沉不住气,廉贞以为淮王府出了什么大事,便也歪头凑过来,提心吊胆地跟扫了两眼。

看着看着,廉贞咧嘴笑开,旋即又心酸艳羡到捶胸顿足。

“你是烧了什么高香?最初只是盲婚哑嫁般的两国联姻,谁曾想竟能让你遇到个这般体贴又深情的王妃!”

萧明彻眼神复杂地斜睨他。

廉贞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她自请去行宫陪伴太皇太后,不就是为了彻底避嫌,让你完全不必担心后院起火?”

而且,如今东宫和恒王府缠斗得愈发激烈,此时淮王远在南境,淮王妃又躲去行宫,不管东宫还是恒王府出了任何事,都与淮王府扯不上半点干系。

在外人看来,李凤鸣自请前去行宫这个举动,绝对是在为萧明彻考虑的。

萧明彻对此却不敢苟同。

早在出京前,他就隐隐察觉李凤鸣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直到此刻得知李凤鸣趁他不在,就自请去了行宫,他终于毛骨悚然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坚定站在他身边,好像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慢慢与他剥离开来?

萧明彻并不十分确定自己这个感觉对不对,眼下职责在身,又不能贸然回京。

心急之下,他立刻撇下满头雾水的廉贞,匆匆回房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战开阳的。

他在信中吩咐战开阳办两件事。

首先,密切留意近期出入雍京城的魏国人,并将淮王府的护卫调往滴翠山行宫协助巡防。

其次,每隔五日将朝中动向及淮王府大小事务整理汇总,再交岑嘉树亲自送去行宫,面呈李凤鸣。

另一封信则是给李凤鸣。

他心中异常不安,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索讨李凤鸣的承诺。

只想起她曾经教过:想得到自己期望的结果,不要总是硬碰硬,有时不妨试试装乖卖惨。

于是他在信中言简意赅地提出要求:年底他回京那天,要李凤鸣务必在城外接他,届时若见不到她,他绝不踏进城门半步。

这很幼稚,很苍白,很无力,他知道。可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他从前不知什么叫后悔,此刻却是后悔到心肝脾肺都痉挛起来——

离京那天早上,他就该不管不顾,将李凤鸣打包带走。

哪怕这样做会承受她的怒火,也好过此刻这样牵肠挂肚,一颗心七上八下。

*****

萧明彻给李凤鸣那封信,是由岑嘉树送到行宫的,连同五日内的朝中动向及淮王府大小事务汇总。

见到岑嘉树的那一刻,李凤鸣已心有所感。

等到看了萧明彻那封急切索讨承诺的信,她就更确定——

萧明彻大概是猜到她想跑路了。

为了留住她,竟不惜安排岑嘉树每隔五日就到行宫来一趟,这可真是下了血本。

这傻子,就不怕她当真对岑嘉树起了什么邪念?

李凤鸣有点想笑,却又有点鼻酸。

客客气气与岑嘉树虚应几句后,李凤鸣回到长枫苑,坐在书桌前托腮出神良久。

年初萧明彻被廉贞的事牵连,才一回京就被打发到行宫来思过。

那时李凤鸣经常和他在这里共处。

每天早上两人各自结束晨练习武后,就会一前一后进书房来。

她会在窗畔坐榻上就着茶果与零食看书,而萧明彻也安安静静坐在这张书桌前。

此刻她坐在萧明彻曾经坐过的椅子上,看着他那封只有一句话的信,便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人非草木,她对萧明彻不是无动于衷的。但她还是想走。

侍立在旁的辛茴见她百感交集,终于小心问出心中的不解。

“看齐国如今的局面,太子与恒王最终极有可能会两败俱伤。您不是也说过,半年后淮王回京,只要运筹得当,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按常理来说,萧明彻越强大,李凤鸣就会越安全。

所以辛茴实在不明白,局面如此大好,自家殿下对淮王也并非全然无情,为何依然铁了心要离开齐国、舍弃他的庇护?

李凤鸣通透轻笑:“将来他站得越高,我对他来说越是棘手的累赘。你细想想,齐国太子当初为何放弃亲自联姻的机会?”

“因为他已有正妃,而您不可能屈尊做小……”辛茴愣愣想了想,倏地僵住。

要想坐稳储君之位,凡重大决策,定是走一步看三步的。

齐国太子萧明宣又不是什么天真少年,考虑联姻的利弊,首要衡量的定是自己在这其中的得失。

当初他放弃亲自联姻,将这有助于巩固威望的机会“让”给萧明彻,怎么可能单纯只是考虑“魏国公主愿不愿意做侧妃”这点事?

他真正顾虑的,应该是自己的将来。

放眼世间,无论哪国帝王,正宫伴侣都不会异国人。否则臣民会心有不安。

就眼下齐国的朝局走势来看,若恒王被逼到狗急跳墙,最后和太子来个鱼死网破都不奇怪。

要是真走到这一步,那萧明彻就撞大运了。

但萧明彻若成为齐帝眼中的继任太子人选,甚至顺利地成为了继任太子,不管他自己本心里愿意不愿意,他接下来都必须要考虑该如何“取舍”李凤鸣。

“淮王萧明彻”的王妃是异国来的和亲公主,这没什么大碍;可要是他成为“太子萧明彻”呢?这可就大大有碍。

“储君为国之副君,婚姻之事举国瞩目,和普通王爵是不一样的。在‘可能登顶至尊之位的机会’和‘李凤鸣’之间,他会怎么选,我不知道。”

李凤鸣倦怠地靠向椅背,嗓音里的笑意有些轻渺,“可是辛茴,我不想赌运气。”

她不想再被自己重视的人取舍。

因为她的心已很累了,实在无力承受“第三次被舍弃,却不能生怨憎”的结局。

辛茴无奈一叹,开始动手研墨:“那这封信,您打算怎么回?”

“你还记得,当初他回过我一封只有一个字的信吗?”李凤鸣调皮地眨了眨右眼。

辛茴研墨的动作顿时:“您也打算回他个‘嗯’?”

“你瞧不起谁呀?我是那种拾人牙慧的人吗?”李凤鸣歪头盯着萧明彻那封索讨承诺的信。

然后提笔蘸墨,工工整整写下:哦。

一报还一报,萧明彻,我们扯平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很急着看跑路,于是砍了一点大概没太多人想看的朝堂线细节,大家在这块儿上就凑合着意会吧

因为砍掉了部分剧情,后面也要跟着做点调整,于是又花了一天一夜来推敲,所以这章更新来晚了,抱歉。

至于跑路会不会成功,我只能一把按住自己试图剧透的手_(:з」∠)_

看到评论区有小伙伴对某些设定上的事不太清楚,在这里补充解释一下:

一,魏国皇帝在情感和道德上对魏后当然是应该被指责的亏欠方,但他和靠老婆上位的凤凰男有本质区别。

如果用这个思路去理解他们这对夫妻,那他和魏后的情况该反过来,魏后才是靠婚姻实现跨界层的那个;他只是一开始不是皇位继承人选,但如果魏后没有嫁给他,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最高权力;

二,关于平权设定,有个问题在这个文还没有解答过,这里集中解释:

因为写的是皇权背景下的古代文,所以我的古言平权设定仅限于“男女两种性别在法律框架和风俗上天然拥有同等责权利”,不是个体之间人人生而平等,更不是阶层之间完全平等。

认真地说,在达到共产、大同的至高理想状态,彻底消弭阶级之前,任何社会形态下都不可能实现个体或阶层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平等。

三,就算最理想化的三权分立方案,也无法在实际执行中做到完全彻底的三方等量。如果真遇到三方意见无法共识的时候,没有一方有权最终拍板,那国家从法理上就是无法正常运作的,家庭同理。

所以,我所有文里提到的“帝后共治国、夫妇共掌家”是对外的笼统说法。实际夫妻内部权力分配上,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彻底的一人一半,地位上会有些微的主次之分,这个主次原则上看哪一方是权力的初始来源。(也可能有权力的初始来源方基于情感因素,彻底恋爱脑,主动让渡主位权。但这种操作是特例,不会常见)

可以通俗地理解为:一个公司不可能有两个董事长,副董事长和董事长之间的权力一定有差异。如果这个公司有两个权力完全对等的最高决策者,那就根本无法正常运行。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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