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以本文中的魏国为例,第三十五章 有提过,魏后是“国之次君”。他们夫妇掌握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初始来源是魏帝的继承权,魏后通过婚姻关系从他手中得到国玺半印,所以法理上只可能是魏帝拥有别的妃嫔,魏后不可以。

等将来李凤鸣的妹妹李遥登基,她在法理上就有权拥有多个伴侣,她的正室丈夫不可以。

总之,我所有文的平权设定里,夫妇之间的法理地位主次之分,要看谁是实质上靠婚姻实现阶层跨越的那方,不分男女。

如果两个人的初始社会身份完全等量,比如一个男将军和一个女将军结婚,那议婚阶段就会协商达成默契,确定两人在家庭权力的主次。

最后,李凤鸣和萧明彻有点特殊。

本质上他们都是各自国家的皇嗣,两人之间原本不存在阶层差异。但由于某个特殊原因,李凤鸣是以“魏国裕王李典之女”的身份嫁来的,所以在法理上她的家庭地位天然比萧明彻低一点,这个和性别无关的。

因为背景世界观是作者私设,大家有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我看到就会解答。谢谢你们一路支持和爱护,(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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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萧明彻接到那封只有“哦”字的信会是个什么反应, 李凤鸣没有多想,也不愿去想。

因为她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了。

来此地, 一是为了躲避李运那崽子随时可能派来的刺客;二是远离雍京城内的即将到来的纷扰, 以免给萧明彻惹麻烦;三则是为能静下心来,琢磨出个不会引起太大波澜的金蝉脱壳之法。

她还不至于那么莽撞, 之所以躲到滴翠山行宫, 并不是打算立刻从这里“消失”。

毕竟是和亲来齐,至少在名义上担负着一份维系两国邦交的责任。以现今这淮王妃的身份,想要跑路, 绝非收拾好行囊换身衣裳就能走的。

辛茴装傻,半真半假逗她开心:“咱们索性看准时机就溜, 剩下的烂摊子总会有人收拾。殿下管那么多做什么?”

“你说得倒轻巧, ”淳于黛没好气地笑瞪她, “若殿下突然凭空消失, 齐国会怀疑魏国并无长久结盟的诚意。”

李凤鸣托腮苦叹:“是啊。我来齐和亲,是皇后陛下一手操办。”

若在这节骨眼上惹出乱子,无疑是在给魏国帝党和二皇子李运等人递刀, 他们正好借这机会将魏后彻底打压到再不能翻身。

眼下李遥尚未成年, 后党势力再衰弱, 也是一股能保护她的力量。

“小时候的阿宁圆乎乎, 跑起来摇摇摆摆的。她学说话很晚, 一开始只会追着我喊‘阿姐’,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事, 急得眼泪巴巴……”

李凤鸣捂住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

“如今阿宁在储位上朝不保夕,我护不了她,至少不能害她。”

要从齐国脱身离开且无后患, “诈死遁走”是上佳之选。

但要想在不给魏国那头惹麻烦的前提下离开,这诈死遁走绝不能突兀、不能鲁莽。

诈死脱身的法子,李凤鸣心中已有头绪,但需等到一个天时地利的契机。

*****

当李凤鸣淡出众人视线,蛰伏于行宫耐心等待跑路契机的时候,雍京城内却是“精彩纷呈”。

九月初,齐帝正式下旨同意淮王萧明彻的谏言,允他以南境边军都司的身份,试行征召首批女兵。

这在齐国算是石破天惊之举。

消息一经传出,国境之内到处是关于萧明彻的议论与传说,他在朝野间的声望顿时扶摇直上。

征召女兵的口子一开,齐国兵源匮乏的危机算是得到缓解。

长远来看,这对太子本人是不利好的。

但此事让主战派气势大涨,恒王及其背后的主和派陷入被动,太子在短期内倒还是受益。

所以他非但没对萧明彻做出什么打压行为,反而极力抬举,将“淮王萧明彻”树立为强硬主战的金字招牌,进一步争取朝野舆论支持,凝聚备战的勇武血性。

当多数臣民站到了主战这边,太子底气更足,便集中所有力量,趁势对恒王展开了猛烈攻击。

十月中旬,借着筹备对宋国倾力一战的机会,太子顺利从恒王手中夺过了户部的辖制权。

丢了户部这支重要助力,恒王这一局算是输惨了。

他在明面上暂无破解之法,只能让自己阵营的御史们拼命弹劾太子“穷兵黩武,罔顾民生”。

当然,捎带脚也把萧明彻一并弹劾了,说他“征召女兵实乃狂悖动摇国制根本,有激进贪功、盲目好战之嫌”。

岑嘉树将这消息禀到行宫来时,李凤鸣只是笑了笑。

“殿下有令,此事该如何应对,当听凭王妃决断,王府上下所有人任您调遣。”岑嘉树道。

李凤鸣放下茶盏,慵懒挑眉:“你们殿下怕是想将你们养废。若这点小事都需我来劳神,那要你何用?”

岑嘉树被噎得不轻,白面顿时讪讪憋红,欲言又止。

“你们明明就有法子应对,到我面前来耍什么花腔?”李凤鸣不忍见美男子尴尬下不得台,笑觑着他,嗓音放柔了些。

“淮王殿下不在京中,齐国又无王妃上朝对答御史弹劾的规矩,这弹劾不过就是做个样子,陛下不会搭理的。既陛下不会管,淮王府就不需做任何正式应对。”

征召女兵的事,其实是齐帝暗示萧明彻提的。

恒王至今没看懂这玄机,眼下拼命煽动御史攻击萧明彻,本质上是在狂扇他亲爹的脸。

什么都不必做,等着看齐帝教训这傻儿子就行了。

“可,若放任那些个御史自说自话,咱们府中不为殿下做半点自辩,久而久之,民意总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于殿下的名声终归不利。”

必须要说,这岑嘉树还真不是个草包,知道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有这么个人替萧明彻盯着背后,李凤鸣是真的放心了。

“向你家殿下禀过此事了吧?他有什么想法?”

“殿下的意思是,请王妃费心思量,此时动闻大学士,是否恰当。”岑嘉树终于不再绕弯子了。

李凤鸣敛了调笑,神色郑重:“岑嘉树,我一直没问过,这些年,你从你四位师尊那里都学了些什么?”

面对她直视着自己的炯炯目光,岑嘉树心有所感,慢慢站直了身,傲然负手,掷地有声。

“天地初开,阴阳同现。合则盈,分则亏。”

世间事,责、权、利三者从来密不可分。

当女子长久被压制为“弱小”一方,没有机会去承担责任,便天然失去了靠自己收获权力与利益的可能。

大到保家卫国、经世济民、出将入相;小到耕种劳作、持家理财、养老育幼,都该是两个群体共同的责、权、利。

男与女,在许多事上虽天生各有长短,但最初的最初,两者并无高下强弱之分。

需得两个群体合二为一,才是红尘里最坚不可摧的真实。

不是每个女子都柔弱,不是每个女子都怯懦,不是每个女子都无知。

至少,在生而为人的最初,绝不是的。

她们应该和男子一样拥有选择承担的机会,如此才有可能挣脱被压制、被轻视、被钳制、终生只能依附于父兄与丈夫的命运。

萧明彻开启了“征召女兵”这第一步,便是在给她们这个机会。

所以他没有任何错处。

李凤鸣对岑嘉树的回答很满意。

“照你家殿下的意思,让战开阳去找闻泽玘,请闻大学士以私人名义组织一场公开论辩。”

她粲然笑开,欣慰颔首。

“岑嘉树,放胆站到论辩台上去吧。这既是为你的主公拼力一战,也是你自己扬名立万之机。百年后的史官编修齐国史,必定绕不过你的姓名。”

*****

从十月廿八到十一月初三,大学士闻泽玘以私人名义,在畔山学宫的辩理场组织了一场公开论辩。

各地读书人蜂拥而至,闺阁贵女甚至贩夫走卒也被允许前往围观。

论辩议题为“淮王萧明彻征召女兵,究竟是贪功好战,还是为国计深远”。

这场公开论辩不但强力还击了御史们对萧明彻的弹劾,将萧明彻的民望推向一个新高峰,还引发了齐国女子争取与男子同等责权利的思潮。

经此一事,萧明彻在齐国的地位已然不可轻易撼动。

而从头到尾,淮王萧明彻本人在南境有条不紊地推进练兵事宜,半点没有过问这场论辩;淮王妃也在行宫寸步未出。

引发这么大的动静,淮王府就只出了一个谋臣岑嘉树。

朝中明眼人皆对淮王府刮目相看,毕竟,所谓举重若轻,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

淮王府从容拆解了这次舆论攻击后,恒王也知如今的萧明彻已不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小可怜。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在萧明彻这里碰了壁,恒王也就只能暂且放开淮王府,又专心去与太子撕咬。

既萧明彻安全,李凤鸣在齐国也就没太大悬心事了。

十一月廿五,岑嘉树前来告知,萧明彻将在十二月初八那天回京。

李凤鸣立刻明白,自己等了半年的那个绝佳跑路契机,来了。

“淳于,我让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行宫布防图没有拿到,但辛茴这半年与行宫侍卫首领套够近乎,探出大致规律了。”淳于黛拿来图纸铺开。

“这是行宫周边地形略图。行宫后花园出去,翻过滴翠山往东再行三十里,就有个叫双槐渡的小码头。从双槐渡上船,顺流行过雍京东郊的桂子溪,就可进入绿松江。”

绿松江经齐国雍京向东,之后贯穿夏国全境再入海,中途支流众多,水路四通八达。

只要进了绿松江,那可真就从此天高任鸟飞了。

李凤鸣颔首:“辛茴,早前我让你接触漕帮,妥了吗?”

辛茴笃定颔首:“殿下放心,万无一失。届时玉方和荼芜会提前在双槐渡等候。”

双槐渡这个码头小且偏僻,雍京京兆府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漕帮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宗货物就在此转运。

“好。等到萧明彻回来的那天,咱们就从后山直奔双槐渡。”

李凤鸣反复推敲过的,萧明彻回京那天,先要在城郊接受官员及百姓的迎贺,接着入城,进宫面圣,然后才能回府。

怎么都要折腾一整天。

而她需要的就是这一整天的时间差。

“提前一日告知华嬷嬷,说初八早上咱们去后山采些花果,就直接出城去迎萧明彻,不必行宫安排人护送。”

只需说她要给萧明彻一个惊喜,华嬷嬷就不至于立刻向淮王府通传她离开行宫的消息。

而淮王府那头以为她还在行宫,注意力又在萧明彻进宫面圣的事上,也不会急着来接她回府。

这样一来,最快也要到黄昏时分,萧明彻从宫中回府,才有闲暇过问她的所在。

等到淮王府与行宫两边对上消息,一整天已经过去,李凤鸣一行三人怎么都该到双槐渡了。

行宫后头的滴翠山林密山高,奇花异果众多,又有万丈悬崖,还常有猛兽出没的动静。

早上以去后山采摘花果为名,再做出个“主仆三人失足坠崖”的假象,找不到尸首也不算太怪异。

和亲的淮王妃失足坠崖,尸骨无存,齐国肯定不敢将事情闹大,反而会想尽办法压住消息。

魏国内部现下也正满地鸡毛,只要齐国这边不大肆声张,那头更不会有太多人会主动过问一个和亲公主。

这样就不会有什么邦交上的纠纷隐患了。

“可是,咱们走后,若二皇子当真派人来暗杀您,岂不是很快就会发现您不见了?”辛茴一时转不过弯。

李凤鸣漫不经心地笑嗤:“难道他还敢对皇帝陛下说,派人来雍京暗杀我,却遍寻不着我的踪迹?”

魏帝让她出来和亲,只是想眼不见心不烦,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顺便发挥余热。

她与萧明彻这桩联姻毕竟事关两国邦交,魏帝不会傻到希望她死在魏国人手里。

李运若敢让魏帝知道他派人暗杀李凤鸣,那他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就算发现李凤鸣凭空消失,也不敢漏了口风。

“行了,没什么大纰漏,”李凤鸣按住不太舒适的心口,“真是个无可挑剔的跑路计划。”

语毕,心里生出一股轻微闷痛。

她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不想深思,更不打算因此停下脚步。

人生嘛,总是要遇到许多抉择的。

她已被舍弃过两次,真的不想再面对第三次被舍弃了。所以这次不会再坐等别人来取舍她,她选择自己走。

*****

十二月初八,大寒。

寅时平旦,狂风卷动穹顶云团,雪花漫天。

李凤鸣身着玉色素衣,在淳于黛与辛茴的左右随护下,从容走出行宫后花园。

进了杂草丛生的山间小道后,李凤鸣抬头仰视正在雪中缓慢白头的滴翠山,心房处又疼起来。

这种疼痛她已不陌生了,最近几日时不时总会来一下。

像针尖突然戳破指腹,疼是真疼,但不是不能忍。

雪天黎明里的滴翠山很安静,迎着幽微晨光,说不出的澄澈空灵。

就像大婚当夜萧明彻的眼睛。

孤独,寒凉,无悲无喜。

等到天光大亮时,他应该就到城门口了吧?

约莫会着银甲戎装,面无表情地端坐马背,桃花眸冷冷扫过夹道迎贺的人群。

想想那场面,李凤鸣摊手接住几朵冰凉却温柔的雪花,心中百感交集。

很早就想提醒萧明彻一句话,却不知怎么的,老是忘了说。这会儿倒是又想起来了。

她想提醒他:傻子,别总冷眼看人。长那么好看,只要肯多笑笑,就能让许多姑娘心中开出花来。

萧明彻,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很好的姑娘,你仔细挑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别再遇到我这种坏蛋啦。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告辞。

第52章

世间万事, 最怕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李凤鸣活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经历了不少,虽没做到次次都神机妙算、如愿以偿, 却从未受过今日这样大的挫折——

精心推敲半年的诈死遁走计划, 从踏进上山道算起,总共才践行了不到五百步!

没有比这更尴尬、更惨淡、更无言以对的了。

当她板着脸回身, 面对站在一队行宫护卫跟前的战开阳时, 心中惊恼交加,却又不免有点庆幸。

幸亏今日是雪天,黎明时分的山间光线并不充足。以战开阳的眼力, 应该没留意到辛茴迅速藏到身后的那个小包袱。

要知道,那包袱里装的, 可是准备用来制造假死现场的“罪证”。

在这众目睽睽下, 倘若被当场人赃并获, “和亲公主意图出逃”的事就藏不住了, 半点狡赖的余地都没有。不引发两国邦交纠纷才怪了!

*****

事实上,萧明彻、廉贞等人已在三天前抵达了雍京卫城,入住卫城官驿等候进京。

若走官道, 卫城离雍京南城门只有不足百里的路程。若策马快些, 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但按齐国相关规制, 他们一行人此次属于“边军官员例行回京述职”, 并无急务。所以得走个礼制仪程, 在卫城官驿等候,到了太常寺卜定的日期再入京, 以便接受相应官员及百姓的迎贺。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类繁缛理解看似虚浮无用, 实际对凝聚民心、振奋士气是至关重要的。

太常寺为他们卜定的入城日期正是今日,但谁也没料到,前天下午京中就出了事。

战开阳控着缰绳,顶风对马车里的李凤鸣解释:“前日下午京中出了事,圣上命淮王殿下今日抵京后尽快入宫面圣。”

李凤鸣单手撩起车窗帘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冒雪策马的战开阳。“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前日申时,金吾卫突然控制了雍京内外两城,所有消息全被封锁。目前只隐约得到点风声,但不确定真假,”战开阳稍稍压低了声音,“似是与东宫有关。”

雍京城防是由金吾卫掌管,执金吾钟辂是齐帝心腹。眼下既是由金吾卫坐镇,这消息还真不好打听。

但近来太子与恒王斗成那样,若真是东宫出了什么事,想来无非就是恒王对太子有什么“壮举”。

总之,根据目前已知信息大概可以推测:若东宫没有出事,齐帝不会催促萧明彻进京;若齐帝没有催促,战开阳就不会因为担心萧明彻在城门口执拗逗留,一大清早跑到行宫来将她抓个正着。

也就是说,若最终确定是恒王对太子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导致今日这场面,那恒王就是破坏李凤鸣逃跑大计的元凶。

思及此,李凤鸣暗暗咬牙,越想越怄。

假若最后证实当真是恒王坏了她的大事,之后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狠踩那王八蛋两脚。

这落井下石的坏人,她当定了!啊啊啊,好气。

*****

“不管怎么说,京中出了惊动天听的大事,圣谕命你家殿下尽快入宫面圣……”

李凤鸣稳住心绪,深吸一口带着雪粒子的冷气,强行压下失态咆哮的冲动。

“那你这一大清早,还不赶着去城门口等着护送你家殿下进宫?!”来抓我做什么?!

“是殿下吩咐的。”战开阳惴惴,不懂她为何看起来像在生气。

“前日府中派人去卫城面见殿下时,殿下就说了,若回城之时没见到您,即便是……”

寒风中,战开阳在马背上略一瑟缩,谨慎地看看周围,才倾身靠近车窗些许,小小声声道,“即便是太子死了,他也不急着踏进城门半步。”

这话可谓又狠又绝,李凤鸣实在难以想象萧明彻说这话时是个什么表情、什么心情。

她是真不明白萧明彻在想什么。

假如真是太子出事,无论他是死活,对萧明彻而言都是个绝不容错过的天赐良机。

都这种时候了,萧明彻不遵圣命及早进宫去,居然还是坚持要她去接才肯入城?

她在萧明彻心中,真就这么紧要?!这不太对吧。

“他是自己没腿,还是不认识路?!我去了是要背他进城,还是要替他牵马开路?!他发疯,你们也这么由着他?!”

李凤鸣连珠炮似地连发三问后,也不等战开阳回答,便没好气地重重放下车帘,双臂环胸靠着车壁。

独自在马车内闷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后,她又忍不住勾唇,无声笑啧一声。

她觉得自己可能也在发疯。

此时渐渐冷静下来后,她居然觉得,虽说萧明彻的这份执拗来德没头没脑,平白破坏了她的出逃计划……

但能被人这么心心念念地盼望着、需要着,这种感觉,好像还挺好的。

*****

齐国边境陆陆续续几十年战火不休,打到举国青壮年兵源都即将匮乏的地步,却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子。

对这事,几年前的李凤鸣很是惊奇。

直到今日站在城门口,她总算真切知道了答案。

原来,齐国的国制民风对女子而言着实糟心,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李凤鸣裹着连帽披风站在城门前,心中对这初次亲眼见到的风俗阵仗大感震动。

她早就听闻,在齐人的风俗里,迎接重要人物的最高礼节,是“洒十里繁花铺路相迎”,以此表达尊敬与拥戴。

而这铺路的繁花也是有讲究的。

若所迎之人为武官、武将或有战功的普通士兵,就需洒红花。

此时正是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最常见的红花无非就是梅。

百姓夹道云集,抛出的红梅将道中积雪覆盖;天空持续洒落的飞雪又覆红梅一层;后续赶来的百姓再洒新红……

一层叠一层,红花混着白雪,灿若云霞间重云,绵延至目力不可及的远方。

这场面美得磅礴大气,是来自臣民们最朴素也最热烈的心意,也是九死一生的齐国将士们拼命维护的盛世浮生。

人群中,还有些人手中捧着品种较为名贵的花枝,却并未一并抛洒于道中。

“拿在手里的花,是要做什么用的?”李凤鸣漫不经心地搓着冰凉指尖,头也不回地询问身后的战开阳。

她到底是异国来的,对齐人风俗只知大概,并不懂许多具体细节。

战开阳答:“若有家人或亲厚的朋友也在被迎之列,这些花就要留着,等他们过来时递到他们手上,这是家礼迎归人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他如梦初醒般稍滞,旋即略带惊慌地看向李凤鸣空空的两手。

李凤鸣也跟着愣了愣。

她垂眼看看自己的掌心,接着耸肩摊手,好整以暇地回首斜睨他。

“这能怪我吗?方才我上山就是要去折花,你却非要火急火燎催我立刻跟你过来。”

甩黑锅,李凤鸣殿下是很拿手的。

战开阳顿时急得憋红了脸,讪讪嗫嚅:“那……”

正说着,人群突然炸锅一般欢呼起来。

李凤鸣定睛看去,道路尽头有一队银甲戎装的人踏雪策马而来。

打马奔在最前头的那位最是显眼。

齐人尚玄色,在这种礼节性的场面上,战甲之外所系战袍该是黑的。

唯独那人,战袍是烈烈正红中隐有灿金,如日东升。

晨风扬起飞雪,也扬起他身后一抹醒目金红。

黑马银甲红战袍,头顶苍茫穹隆,傲视白头青山。

他身姿颀硕,飒飒英朗;马蹄踏过满地灿烂落英,溅起积雪薄尘,风驰电掣而来。

随着马蹄声渐近,李凤鸣终于清晰地确认,那是暌违半年的萧明彻。

*****

在沿途山呼海啸的迎贺拜礼中,萧明彻在城门前勒缰立马,居高临下地与李凤鸣隔空对视。

自从半年前李凤鸣回了那封只有“哦”字的信后,两人之间就再无单独的书信往来。

这半年里,萧明彻在南境的大小动向,都是由岑嘉树来行宫当面向李凤鸣转述的。

她原以为,两人之间就这慢慢淡了,待她脱身离去,从此更将天各一方,后会无期。

却万万没料到,会在今日,以这样不知从何说起的方式重逢。

或许是因为分别半年产生了陌生感,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倏地心乱如麻,总觉眼前的萧明彻似有不同。

依旧是颀长挺拔的身躯,依旧是那冷漠精致的五官,连那冷冷看人的死样子都没变。

李凤鸣十分确定,这人的确有什么东西不同了。虽然她还没明白究竟是何事不同。

对望片刻后,萧明彻翻身下马,大步利落地向她走来。

在她面前站定后,萧明彻平静俯首,定定直视,神色无波无澜。

李凤鸣心头蓦地一凉,后脖颈仿佛有冰棱滑过。

他不会是知道她要在今日遁走吧?

莫非是故意让战开阳大清早去行宫拦下她的?

这会儿该怎么办?

若无其事地笑着打哈哈,坚称自己真是上山去折花的?

还是挤点眼泪示弱,表示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哪种应对方案更自然、真挚、打动人心?

……

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在李凤鸣脑中渐次浮现,纷繁驳杂。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心虚且慌,脑中已成一锅浆糊。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萧明彻这个古怪的问句打破了迷思魔咒,李凤鸣慌到出窍的魂魄总算归位。

她在心中拼命告诉自己,万一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呢?

稳住,不能自乱阵脚。见机行事。

就算这人通过什么诡异的蛛丝马迹猜到她今日想要跑路,但他没!有!证!据!

只要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谁也不能妄断她想逃跑。

绝不能被抓到把柄引发两国邦交纷争,绝对不能。

心神稍定,李凤鸣盈盈施礼,像在场每一个迎接丈夫平安归家的齐国征妇。

但她这礼才行一半,萧明彻便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

她倒也没坚持,顺着对方的力道徐徐站直,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努力挤出久别重逢的欢喜笑音。

“我不说话,自是因为见你平安回来,欢喜到无以言表啊。”

她自己听着这声音都觉略显做作,想来笑容也不够自然。可她真的尽力了。

果不其然,萧明彻轻哼一声,桃花眸里无波无澜,显然是不信的。

他侧头,略抬下巴指了指,示意李凤鸣看看周围。

李凤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与他一同回来的廉贞等人,包括几名随行小兵,此刻手中都拿着家人或朋友送上的花枝。

“迎归的家礼,别人都有,就淮王殿下没有。你怕是不想我回来吧?”

萧明彻语气平淡,却冷眼郁郁,眸底幽寂的平静之下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李凤鸣被他这异样的神色惊得头皮发麻。

这家伙到底是知道她打算今日出逃,还是单纯不高兴?

今晨战开阳赶到行宫拦下她出逃,究竟是巧合,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这些问题又不能说出口,不然就成不打自招了。

于是李凤鸣按下心中狐疑与焦虑,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调笑:“怎么会呢?我想你回来想半年了,想得都睡不着觉。”

“呵。”他还是那么冷淡睨着她,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李凤鸣着慌到心跳失序,突然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她猛地伸手探向萧明彻襟前,在他惊愕呆怔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他的金红战袍,胡乱裹到自己身上。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

扑他个满怀。

“喏,你也有花了,红彤彤的。满意吗?”李凤鸣环抱住他的腰,抬头望着他,笑容虽假,却比蜜还甜。

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这么狗腿,还是在万众瞩目之下!

为了不给远在魏国的妹妹惹麻烦,她可真是豁出去了,颜面、节操齐齐碎一地。

在她的设想中,萧明彻应该会将她推开。然后她就可以做可怜状搅混水,好歹能将场面敷衍过去。

可她又失算了。

在她扑身抱住萧明彻的下一瞬,他就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萧明彻冰凉的面颊贴着李凤鸣的耳廓,沉声喑哑带颤,像在笑,又像如释重负。

“满意。我的花,比别人的都漂亮。”

第53章

入城后, 萧明彻该进宫面圣,李凤鸣自是回淮王府。

虽说眼下谁都不知前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正常人用膝盖想想也该明白, 齐帝急召萧明彻今日进宫, 绝不可能是真要听他述职。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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