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这意思,应当是让我不要插手吧?”

淳于黛有理有据地推测:“淮王殿下虽是因与您和亲才晋了亲王,但之前也是开府数年的郡王,想来多少有些根基。既已提前得到京中有异样的示警消息,他大概是有了腹案对策。”

无论在哪国,各位皇嗣都会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算萧明彻实力薄弱又不受齐帝爱重,既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总不会是全凭运气。

“我想也是这个道理。行吧,只要他能自保,我就正好省点脑子。”李凤鸣放下心来,伸手捞过那盒珍珠抱在怀里,笑靥如花。

“欸,淳于,我突然发现,萧明彻这人还挺有意思。虽写信吝墨,却每次都记得附上赠礼。你看这盒珍珠,可比皇后之前赏我的东西实在多了。”

早前皇后为嘉赏李凤鸣在滴翠山侍疾之事,赏了些打上“少府御制”印的珍玩,还有一些寻常人不能逾制佩戴的首饰。

当时李凤鸣可觉得没劲透了。全都是不能卖的,有什么意思?

而萧明彻这盒珍珠就大大不同。

珍珠在南境常见,但雍京是内陆王畿,并不产此物。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京中未出阁的贵女们历来有“珍珠缀裙为饰”的风尚,惹得富庶平民阶层的姑娘们也争相效仿。

“这盒珍珠品相上佳,随手就能卖出个高价。”李凤鸣拈了一颗迎光端详,笑得见牙不见眼。

“淳于你说,我若撺掇老太太弄个赏花宴,请城中各家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来,能不能替这盒珍珠寻到个阔绰买家?”

这些日子下来,淳于黛对她这副财迷样已经麻木了:“今年天候不对劲,眼看着在转倒春寒,赏花宴怕是办不起来。”

“哎,看来只能等到‘夏望选士’,”李凤鸣遗憾叹息,小心翼翼将那颗珍珠放回锦盒里,情真意切地期盼,“真希望到时萧明彻能回来啊。”

若不知情者听到这话,怕是要误会李凤鸣对萧明彻相思深重。

可事实上,她盼着萧明彻回京,无非是因为那家伙没回来,她就不能离开滴翠山。

虽老太太待她不薄,可她若不能离开滴翠山,就无法顺利推行敛财大计。

“做人真难。”李凤鸣懒洋洋歪倒在坐榻上,没形没状地唉声叹气,眼底却满是开怀笑意。

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其实心里并不讨厌如今这份“难”。

相比从前在大魏时的种种“难”,她如今活得跟玩儿似的,倒另有一番惬意趣味。

淳于黛看着她那坐没坐相的孩子气模样,张了张嘴,最终却并没有出声约束。

毕竟如今的李凤鸣殿下已不同往日,没旁人在时,偶尔散漫无状,倒也没什么大碍,由着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出自 欧阳询《用笔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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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月廿一夜,齐军在螺山高地的防线遭遇偷袭。

近来驻扎螺山的这队人马并非齐军主力精锐,大多是初次上战场的新兵,临敌经验并不丰富。

而这队兵的将领陈驰现年二十有三,是靠着军功从小兵一路杀到如今的低阶将领。

他出身农门,近年到了廉贞麾下才有机会开始识字,对于谋略之事还不擅长,打仗更多时候就靠一腔不要命的血勇。

廉贞冒险让陈驰带领这队新兵暂时在此驻防,是想让接连鏖战的中军主力能得到更好休整。

他心怀侥幸地盘算过利弊,觉得陈驰守住螺山一两个月,应当没什么问题。

毕竟齐军才大胜了几场,士气正高涨,敌方就算在此时有所动作,首选的突破重点也不该是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的螺山。

却没料到,敌方似乎换了统帅。

敌方新统帅约莫察觉到陈驰这里是目前齐军最弱一环,不但出其不意地趁夜偷袭螺山,打法更是缺德到前所未见——

他们事先从附近的齐国村寨里,掳掠了八百余名老弱妇孺。

两军交战最重士气,而士气的此消彼长,有时只在眨眼之间。

七千全甲敌军在冲击齐军阵地时,将掳来的这些齐国老弱妇孺分散混在自己队伍中。

这迫使齐军不能用箭远攻,近身搏杀时也投鼠忌器,生怕误杀自家百姓。

被偷袭的齐军将士本就有些懵,面对这缺德打法更是手足无措。

在与敌军厮杀时,他们听见到处都有本国口音的老弱妇孺在哭嚎求救,哪里还下得去狠手?

军心一乱,局面很快就不容乐观了。

此战不但关乎五千多士兵的生死存亡,若然军心溃败导致螺山失守,后头的见春城也将不保,更会连带整个南境防线士气大损。

眼见情势不妙,陈驰赶忙派了传令兵火速奔赴见春城,向主将廉贞求援。

寅时,传令兵到了见春城官驿。

不巧的是,廉贞与几位高阶将领前日才出了城,分头前往饮马河、红山等几处南境主要兵源地,去挨个村寨探望阵亡士兵家中遗属。

当前局势紧急,廉贞他们都不在,传令兵便转而求见了淮王萧明彻。

萧明彻是“代天子前来督军”,并无实际指战权。

虽眼下见春城附近有八千兵力留守,但廉贞不在,萧明彻手中没有兵符,无权调动这些人马去增援陈驰。

他没有多说什么,听完传令兵的禀报后,立刻换上戎装,策马出城。

一个时辰后,螺山大营里翘首待援的陈驰目瞪口呆。

熹微晨光下,有单人独骑踏破满地春霜,风驰电掣而来。

皇族专用的玄色甲威严而沉默,银面具上代表萧氏的辟邪图腾更有破军之锐。

可是……

“殿下,就您一个人来增援,有个蛋用啊?!”陈驰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深感自己就要当场去世,哪还顾得上什么尊卑礼仪。

萧明彻没理他这话,冷静地跃身下马:“让弓箭手放下弓换重锤,跟我来。”

“殿下,末将手下弓箭手总共也只有三百人,敌方可有七千……”

“别废话,赶紧把人叫来,”萧明彻淡声打断他,“你带大部在后盯紧。一旦对方士气被打下去,你立刻下令出击。”

银面具遮住了他精致俊秀的面庞,陈驰只能看到那对清冷桃花眼。

琥珀色的眸子迎着微微晨光,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

里头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畏惧,甚至也没有坚定或沸腾的胜负欲。

什么都没有,只有寒凉的平静。

之前萧明彻来南境督军参战时,陈驰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听说。

其实,他并不相信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皇嗣真能上阵杀敌。

毕竟皇嗣又不像他们出身草芥的人,根本不需拿命去博前程,不是吗?

所以他一直以为,关于萧明彻的那些传言,不过是趋炎附势者对这位淮王殿下吹捧贴金。

但陈驰虽在兵法、谋略上一窍不通,却到底是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老兵。

此刻看着面前这对山将崩于前仍色不改的冷眸,他的想法动摇了。

他心中半信半疑道,这淮王殿下,还真像是个狠角色啊。

*****

事实证明,萧明彻不是“像”个狠角色。

他简明扼要对弓箭手们道:“你们从军前,都在村口打过群架吧?就那样打。懂吗?”

三百弓箭手虽都是临敌经验不足的新兵,但要说“村口打群架”,那经验可就很丰富了。

他们大致明白了萧明彻的意思,立即跟着他手拎重锤,气势汹汹杀入敌阵,与宋军展开肉搏近战。

弓箭手本就是千里挑一,眼疾手快非寻常士兵可比。

当他们冲入敌阵,那就一锤一个准,完全不担心误伤百姓,且专打对方全甲兵的臂、腿、前胸及后背。

这种打法其实也很缺德,与对方拉着百姓当肉盾的做法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就齐军当前的局面来说,这已是最实用的应急战术了。

如此战术,会让对方士兵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但并不会立刻致死。

战场上若是对伤兵弃之不顾,军心将在瞬间以野火燎原之势溃散。

所以,只要成功打倒一个,就会迫使对方必须腾出至少两个人来救自家伤兵。

而且,这种打法避免了“头破血流、断肢满天飞”的场面。

被挟持的百姓少受些血腥惊吓,便不会持续撕心裂肺地哭嚎,齐军士兵便可少分些神。

萧明彻身先士卒,带着三百弓箭手在七千敌军中左冲右突。

就这样一边增加对方伤员人数,一边设法救出被挟持的齐国百姓,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后头的陈驰与那些齐军士兵见此情形,宛如吃下定心丸。

惶惶无措的军心一定,大家的脑子就活络起来,勇气血性也全回来了。

只要应对得当,战场士气的此消彼长,有时就是这么迅速。

*****

翌日清晨,廉贞接急报从饮马河赶来救场。

听完陈驰汇报战况,再看看大营前密密匝匝排着的一千多个重伤宋兵,廉贞当场傻眼。

他咬牙苦笑:“请问,我是该先大笑三声呢,还是先吐口血?”

有经验的将领最怕接手这种烂摊子。

若是杀敌一千余,最多费点力气挖坑下葬,还能得个“仁义之师”的好名声。

可眼下却是“重伤一千余”,这对大多数正常主将来说,都是一件笑不出来的事。

两国交战,将士们各为其主,但大家终归都是人,有人性的。

正常将领不会做出“屠戮敌方伤兵俘虏”或“将他们丢进山里自生自灭等喂狼”这种决定。

但突然多出一千多个重伤者,总得给诊治、上药吧?

总得给饭吃吧?

这笔莫名多出来的开销,没道理向自家朝廷找贴补吧?

那对家朝廷也不会轻易付账啊!

廉贞站在阴沉沉的天幕下,绝望扶额。“淮王殿下,您这是要我死!知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萧明彻看着他这副为难模样,一本正经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将他们当场锤死,不留活口。这样,你就不会发愁该如何处置他们,是吗?”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您倒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显得我很没人性。”廉贞以手掌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他深深呼吸吐纳好几回,稍微缓过心情,才又道:“我昨日在饮马河时接到急令,陛下让您即刻回京,面述近几月的战况详情。”

萧明彻肯舍命亲自上阵,这是他自己愿意。但他奉旨来前线的使命只是“督军”,并不曾插手过边军的具体事务。

廉贞怕有些事怕他在御前说不清楚,本想陪他一同回京。但眼下他得琢磨如何妥善处置这一千多人,实在抽不开身。

于是他道:“此行我就无法奉陪了。您赶紧启程,自求多福吧。”

萧明彻颔首应下,略略抬头,眸底映着天空的阴沉之色。

良久,他脱口说出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再过些日子,京中或许要下雪了。”

齐国民谚说,闰四月,吃树叶。

过往每到闰四月的那一年,天候就会特别糟糕,雍京城一带尤甚。

就算二三月里已是春阳暖融,到四月里气温都会急转直下,下雪也不算稀奇。

廉贞虽不懂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却还是顺口接话:“是啊,等您回到雍京城,就是四月了。到时京中必定又转冷。”

话音未落,廉贞就惊讶地瞪大了眼。

在他的印象中,萧明彻的眼神向来如寒潭幽井般无波无澜。

就算身处战场刀光剑影,一脚踩在死字上,那双眼中也没有流露过太多情绪。

可此时,那双琥珀桃花眸中,竟突然涌动起近乎冷戾的阴郁之色。

萧明彻并未察觉廉贞的震惊注视,兀自极目远眺,神色不善地再度喃声:“我讨厌下雪。”

在他关于孩提时代的记忆里,雍京城的雪天,似乎总是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困惑、痛苦、无助与绝望。

即便他如今已有自保之力,曾经的阴影依然如附骨之疽。

所以,他是真的很讨厌下雪。

第9章

三月底,大学士闻泽玘的夫人带着女儿闻音、闻铃,前来滴翠山探望太皇太后。

年仅五岁的闻铃枯坐可怜,太皇太后便叫人带她出去玩耍,并让李凤鸣与闻音也陪着。

齐国女孩儿出门的机会不多,小闻铃又正是好奇的年岁,只是由她在行宫里四下跑跑跳跳,她也开怀如撒欢的小兔。

闻音与李凤鸣年岁相当,两个芳龄十九的大姑娘总不能跟着五岁小孩儿一起蹦跳奔跑,便并肩漫步在后,随意闲聊几句。

反正闻家婢女及两个行宫侍女将她看顾周全,连淳于黛也跟在旁帮着,倒不用担心小家伙跌倒或闯祸。

交谈中,李凤鸣发现,这次的闻音开朗许多,完全不像上回随恒王妃来时那样。

“……那‘笑兰凝神香’,我只用过一回,就全被我娘要了去。您说气人不气人?”

她虽说着抱怨的话,眼底却漾笑,母女间的关系显然极为亲昵。

“好在她还念点母女情分,将那‘玉容散’给我留着。我照您说的,早晚洁面时用,这一个月下来,许多人都说我当真白了些。”

大约有意展示成效,她今日特地未施粉黛。

李凤鸣认真端详了她素净的面庞,颔首笑道:“上回那一罐,应当还够你用上月余,用完只管再来找我拿。”

闻大学士家算是清贵门第,可不敢像恒王妃那般出手阔绰。

闻音赶忙摆摆手,羞涩婉拒:“多谢淮王妃美意。”

“不要你花钱,送你的,”李凤鸣看出她的顾虑,噙笑解释,“我在雍京也不认识什么人,瞧着你合眼缘,就想交个朋友。你我年岁相当,私下里就不必‘您’来‘您’去了。”

闻音当然愿与她结交,但教养使然,总觉交情归交情,平白占朋友的便宜并不合适。

“既是你嫁妆里带来的东西,若给了我,你自己岂不是很快就没得用了?这不好。”

李凤鸣道:“我有方子的。等淮王殿下从前线回来,我问问他名下有无制药局坊,需用什么都能现做。”

齐国国策对商人较为友善,因此雍京城一向云集天下客商。只要舍得花钱,想要产自哪国的原材都不是问题。

这一个月下来,李凤鸣已经盘算好生财之道,就等萧明彻回京。

“既如此,那我可就不推辞了。”

闻音也不扭捏客套,当即拊掌乐开:“中旬时听我爹提过,说陛下召了淮王回京。算算日子,最多再几日就该到了。届时若淮王府摆庆功宴,我送个有趣的东西给你做贺礼。”

“什么庆功宴?”李凤鸣微一愣怔。

闻音诧异:“你还不知?前日宫门张贴了南境加急传回的捷报,这两天京中街头巷尾都传开了。淮王在螺山亲自上阵杀敌,助陈驰将军反败为胜。”

齐国没有官方邸报,如皇帝谕旨、朝廷大政、臣僚奏议、官员任免调迁、前线战报这类大小消息,都会张贴于宫门,公诸传抄。

因战报是通过兵部“飞驿”加急回传,所以螺山大胜的消息虽与萧明彻几乎同时启程,但消息却比萧明彻本人先抵京城。

*****

滴翠山离京城南门仅二十里,但太皇太后按齐制不能干政,老人家对朝政时事也没兴趣,所以相关消息通常不会特地传到这里。

傍晚,李凤鸣回到长枫苑时,明艳笑脸甜得能滴出蜜来,让辛茴看着瘆得慌。

辛茴心情复杂地觑着她,小声劝谏:“殿下,您还是快将腿放下来吧。若叫淳于看见您这般不顾仪态,又要忍不住念经了。”

书桌后,李凤鸣坐没坐相地翘着个二郎腿,喜滋滋道:“我今夜心情大美,就算淳于念经说教,我也不怕不恼。”

“淮王大捷、即将回京的消息,怎么就让您高兴成这样了?”辛茴不解。

“用你这小脑瓜子好生想想,在回京路上那是萧明彻吗?”

李凤鸣懒洋洋抬手,指尖在她额角轻轻一戳。“那是一万个金锭正哐啷作响,朝我怀里飞奔而来!”

两人正笑闹间,淳于黛端着参茶进了书房。

李凤鸣的腿比脑子反应快,迅速放下并拢,坐姿在瞬间恢复成端庄肃正的模样。

淳于黛奉上参茶,假装没瞧见她方才那散漫姿态:“殿下,我今日帮忙照看闻家小姑娘时,与闻家的婢女闲聊了几句。”

李凤鸣喝茶的动作顿住,扭头看向她:“听到什么了?”

“前几日,太子与恒王在齐帝面前大吵一架,惹得齐帝动了怒,”淳于黛小声道,“但外间并不知个中因由。我想,或许与淮王殿下和廉家有关。”

李凤鸣想了想,点头道:“多半是。管他呢,既萧明彻回信对我说‘知道了’,今日又听闻音说‘南境螺山大捷’的事已街知巷闻,想来一切尽在他掌握。”

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却在两天之内就满京城街知巷闻,连闻音那样的深闺贵女都听说了。这要是没人在背后刻意推波助澜……

反正李凤鸣是不信的。

“看样子他应付得来,我就不必再多事操这份闲心了。”

*****

事实证明,李凤鸣的心放得早了点。

四月初二上午,萧明彻抵京,奉诏进宫面圣。

据说齐帝是在御书房见的他,在场除太子与恒王之外,还有中书令韦继淳。

天知道这几个人在御书房里谈了什么,反正到了下午,萧明彻就被一道“至滴翠山思过三月,静听发落”的含糊口谕轰到了行宫。

从在行宫门口接到萧明彻,再到两人一同去太皇太后面前见礼,李凤鸣全程呆若木鸡。

她终于意识到,之前萧明彻在信中说的“知道”,和她以为的知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众人怕太皇太后无谓悬心,谁也没告诉她萧明彻是被罚来思过的。

老太太只当他从前线回来后,特地腾空来行宫陪自己小住,甚是欣慰。

面对这个莫名亲切慈祥的太奶奶,萧明彻一反常态,好几次露出“活见鬼”般的震惊与狐疑。

幸亏老太太眼神不是很好,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还乐呵呵打趣起哄:“小凤鸣这是怎么啦?天天伸长颈子盼星星盼月亮的,这会儿人就在跟前,你倒害羞得说不出话了?”

萧明彻僵住,以古怪余光瞥向身旁的李凤鸣。

只见她木然抬头,冲老太太扯出个僵硬笑脸,既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老太太高兴地挥挥手:“小两口才新婚就分别,眼下好不容易重聚,太奶奶也该成人之美。明日起,晨昏定省都免了,你俩也好多多相处。”

料想他俩久别重逢,定有许多亲热私房话要说,老太太便催着他们回长枫苑。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

萧明彻是不知说什么,而李凤鸣是真说不出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喷火。

本以为萧明彻回来后,她就可以回京推进自己的生财大计。结果呢?这家伙明明提前得了消息,居然还能中了别人的招,才回京面完圣就被罚到滴翠山思过!还长达三个月!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并行。

辛茴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喘。她太了解李凤鸣,一眼就看出自家殿下已在抓狂边缘。

她完全不想触霉头,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大齐淮王殿下祈福。

*****

进了长枫苑,萧明彻突然想起一事。见沿途廊下都有行宫侍女,他便唤李凤鸣进书房单独说话。

进了书房关好门,萧明彻回身,不大自在地清清嗓子。“你,能不能……”

他开口时并没有斟酌好措辞,话才起头就卡住了。

李凤鸣缓缓迎上他的目光,神色颓靡。“淮王殿下,可否容我先请问一事?”

萧明彻颇有风度地颔首:“好。”

“我实在好奇,您今日在御书房究竟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致触怒天颜,连螺山大捷的功劳都护不住您贵体?”李凤鸣的声音虽隐怒,却恹恹的。

整张脸更像是被霜打过的娇花,美则美矣,却如三魂七魄被抽走,蔫得叫人心惊胆战。

萧明彻垂眸端详她半晌,淡声回:“什么也没做。父皇问南境军饷明细是否有异,我没见过那明细,便答不知。”

今日在御书房的事,说来也不复杂。

恒王表示,廉家去年呈交兵部的部分南境军饷支出明细有异常,他怀疑廉贞贪墨军饷。

太子则认为廉贞不是这样的人,廉家也没这么大胆子。

之后,太子主张派特使前往南境彻查,以证廉贞清白;恒王则提议先控制住整个廉家再查,以免打草惊蛇。

他俩吵了足有一个半时辰,双方相持不下,中书令韦继淳又和稀泥,齐帝听烦了,当下也难决断,便迁怒萧明彻,说他“督军失察,一问三不知”,这便发了道含糊不清的口谕,将他轰来行宫反省。

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地连发两问:“所以,廉贞贪墨军饷了吗?您涉事或知情吗?”

萧明彻摇头,睨她的眼神很奇怪:“你很担心我会被问罪?”

“不会被问罪,这在贵国陛下眼里根本不是大事。他打发你来行宫思过,意思就是不想管。”李凤鸣说得有气无力,但话里的意思却十分笃定。

“他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同时按下太子和恒王两头。”

萧明彻眼神湛了湛:“父皇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那不重要,不必深究这种细节,”李凤鸣生无可恋地觑着他,直呼其名,“萧明彻,咱俩打一架吧。”

“什么?”

从今日一早进宫面圣经历的种种不愉快,再到被罚来行宫见到个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太奶奶,萧明彻本就很懵。

眼下李凤鸣再一句一个大转折,说起来话貌似前言不搭后语,这让他简直无所适从。

他周身不自觉地紧绷,眼中凝起戒备:“为什么突然想和我打架?”

其实我不是想和你打架,是想单方面殴打你。

李凤鸣幽幽惨笑:“你有没有学过一句圣人言,叫做‘一寸光阴,一寸金’?”

接下来还要陪着这家伙在行宫思过整整三个月,她的损失可太惨重了!

李凤鸣越想越气,索性反手从桌上抓了张纸,揉成团往他面上砸去。

她压着嗓音,咬牙切齿地怒道:“你到底哪儿来的底气在信里回我‘知道了’?!”

萧明彻敏捷躲过,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你……”

“你什么你?!就今日这芝麻大点的事也不能全身而退,你知道个鬼啊!”

李凤鸣越想越气,随手又拿了册书往他砸去。

“人之所以要长嘴,就是为了让你在遇到麻烦时开口说话!几句话就能脱身自保的事,你跟个傻蚌壳似的不吭声,别人不欺你欺谁?!”

萧明彻再次躲过,见她居然要伸手去拿花瓶,长腿一迈就冲过去,以肘压住她的小臂,眼中有许多不解。

*****

李凤鸣知道自己不该失态,可她心中太过窝火。

从小到大,她在旁的事上都很能让人,但于朝局之事上却分寸必争。

因为皇嗣的生存之道不同于常人,每次看似微小的退让与息事宁人,经年累月积累下来,说不得那天就会变成压死自己的大山。

在她看来,廉贞这件事,萧明彻完全可以用一种圆滑柔和的方式,轻松脱身。

可他居然闷不吭声,硬生生吃了“被罚至行宫思过三个月”这么大个亏!

李凤鸣反身一旋,挣脱萧明彻的压制,挥拳就过去了。

“别以为长得好看我就舍不得打你!你好歹也算是我的人,就这么任人欺压,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伴随这一声怒火冲天的娇喝,萧明彻愣在当场,颧骨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李凤鸣没想到他会突然停止抵挡的动作,当下也有些傻眼。

两人停止打斗,四目相对,书房内陡然陷入一种诡异沉默。

稍顷,萧明彻眉心微蹙:“谁是谁的人?你想清楚再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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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是谁的人”,这问题在当前的语境下是重点吗?

可萧明彻却问得很严肃,冷凝眸底数次闪过疑惑,但更多的还是防备。

李凤鸣反复吐纳平气,同时见鬼似的盯着他。

目光僵持中,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尝试抽丝剥茧。“你很在意‘我的人’这个说法。为什么?”

萧明彻神色不变,仍是冷冷直视着她:“这和我们在大婚当夜说好的不一样。”

李凤鸣脑中转得飞快,从大婚当夜开始将事情捋了一遍。

大婚当夜,盖头被掀开的瞬间,她就察觉到萧明彻对自己的抵触。

她惯会顺势而为,当下立刻开诚布公,说明自己来和亲是迫于无奈的保命之选。

是她主动提出“只需在人前做好表面夫妻,人后互不侵扰”。

她还说过,将来若有合适契机,她会在不影响萧明彻利益的前提下,设法脱身离开齐国。

所以,有此前情,李凤鸣与萧明彻之间根本就不该存在“谁是谁的人”这个说法。

总算想通症结所在,李凤鸣再度确认:“我方才脱口讲出‘我的人’,这让你疑心我如今改了主意,对你有所觊觎?”

萧明彻的沉默,显然代表默认。

“一时失口,让你误会了。”

李凤鸣泄气摇头,笑得好生无奈:“放心,那个‘互不侵扰’的约定不会变,我并没有对你见色起意。”

萧明彻眼中戒备稍缓:“既如此,你为何动怒失控?”

难道还能是因为我心疼你吗?李凤鸣嗤声轻笑:“当然是因为,你的处境与我息息相关。”

这样就合理了。萧明彻颔首:“看来,我今日在御前吃了亏,于你的利益也有所损伤。”

“正是,”李凤鸣想了想,立刻纠正了自己之前的错误,“我们本不熟悉,方才这一架,是我冲动冒失,还请见谅。”

她此刻这种客气友善的态度,萧明彻很是受用。

“无妨,两国民情不同,我能体谅。”

他颔首淡声,难得说了一长串话:“我曾听说,魏女可出将入相,甚至袭爵掌家。你本王女,脾气秉性与大齐女子迥异,也是人之常情。但在旁人面前,最好收敛些。”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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