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晓得他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他又尝不出味道。

*****

为着那口茶,整个下午两人都尴尴尬尬,几乎没说过话。

但李凤鸣言出必行,还是让淳于黛将帐中香换成了安神的那种。

入夜,萧明彻躺在帐中,反反复复闭目、睁眼,说不出心中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燥。

虽因小时的一些遭遇,他口中不太能辨别五味,但嗅觉倒还灵敏。

此刻鼻端萦绕着淡淡果香,仿佛挂在枝头的樱桃果,甜中带点微酸,还沾着晨露甘冽。

这种气味,与下午书房里那杯山楂乌梅茶近似,却又不太像。

萧明彻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外改成侧卧的姿态。

可帐中到处漂浮着这味安神香的气息,任他朝哪边睡都避无可避。

他瞪着黑暗中的帐幔,脑中闪现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或许,白日里那杯山楂乌梅茶的气味,比这帐中香要好些。

至于好在哪里,他翻身好几回都没想明白。

“这是床,不是油锅。”被吵到半醒的李凤鸣忿忿嘟囔。

萧明彻微惊,没有再动。

身后的李凤鸣却困嗓含恨,口齿不清地补上警告。

“再像条煎鱼似的翻来覆去,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睡不成?哼。”

撂下这含义不明的警告后,李凤鸣的气息渐又平稳绵甜了。

萧明彻闭上眼,却更睡不着了。

哼什么?大婚之前谁还没学过点该学的?以为就你有一百种法子让人睡不成?

*****

因这年是闰四月,到了下一个四月初二,萧明彻在行宫的禁足就结束了。

眼下太皇太后除了有时脑子糊涂些,身子骨比起冬日里倒是大好。

既萧明彻要回淮王府,李凤鸣在行宫的侍疾自然也结束了。

谁都以为老太太定舍不得放李凤鸣走。

哪知老太太非但没挽留,还乐呵呵撵人:“回府去好好过,无事就不必勤往我这里跑。”

“太奶奶,您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李凤鸣逗她,“早前您不是经常说很喜欢有我作伴吗?”

太皇太后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叮咛:“如今你丈夫都回京了,你自该以他为重。下次你再来看我,最好是抱着个大胖小子。”

在齐人风俗里,女子婚后就该事事以丈夫为先,没人在意她本人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而且,若有孕生子,那也得是个“大胖小子”才真算喜事。

这种话,若说给寻常齐国新妇听,多半会羞涩赧然,并将之当做是老人家的祝福。

但李凤鸣听着就有些刺耳。

不过,她没和个糊涂老太太争执对错,也没答应,只乖巧笑笑。

*****

回到淮王府已近日暮。

李凤鸣自大婚翌日离府前往滴翠山行宫,至今已过去半年。

当初她就没来得及熟悉这座府邸,时隔半年再回来,更是看哪儿都陌生。

路上她还在和淳于黛、辛茴嘀咕,不知该如何对管事姜叔提出“要与萧明彻分房住”的要求,才不会让人侧目。

哪知姜叔早就为她单独准备了院子,就在萧明彻的主院东边,隔着一道墙。

淳于黛向府中侍女打听了几句,回来告知:“据说,雍京城内的别家王府里,王妃与王爷也是各住一院的。”

李凤鸣恍然大悟,嘿嘿坏笑:“也是啊。像太子、恒王那样,府里众多如花美眷,若与王妃同住,那可不方便雨露均沾。”

“这事,齐魏都一样,”辛茴一边为李凤鸣梳发,一边随口笑道,“咱们大魏皇帝陛下与皇后陛下也不住……”

李凤鸣回头瞟了她一眼,她赶忙噤声。

“罢了,都这会儿了,用发带随意束个半发就行,”李凤鸣想了想,又道,“你俩去问问姜叔,方不方便在这院里单独给设个小厨房。若不方便,能让咱们借用大厨房也行。”

都半年了,她在饮食上依旧无法完全摆脱固有口味。

淳于黛和辛茴领命而去,李凤鸣就任意在院中逛了逛。

没多会儿,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和萧明彻说工坊的事,

于是唤来一名侍女带路,匆匆往萧明彻所居的北院去了。

可惜时机不巧,北院侍者说萧明彻正在书房与人谈事,李凤鸣不甘心无功而返,只能在外头等。

好在天气已回暖,院中的牡丹正待绽放,赏赏花打发时间倒也不枯燥。

*****

等萧明彻从书房出来时,抬眼就愣住了。

李凤鸣身着杏红素罗裙,长发只用发带束了一半,恣意披在身后。

灿金的夕阳星星点点沾在她的衣摆上,暖风轻轻撩起她长长的衣带尾端,整个人显得明艳、生动又飘逸。

此时院中的牡丹大都将开未开,她立在花前,华妍极盛,再无花可与她争色。

萧明彻倏地收回目光,同时挪步挡住了书房门。

那头,李凤鸣瞧见了他,便缓步行来:“打扰殿下了。我就来问问,淮王府名下可有制药或制水粉脂膏之类的工坊?”

淮王府从前又没有女主人,怎会有制水粉脂膏的工坊?

萧明彻愣了愣:“有间制药的小工坊。”

“那也行。有多少工匠呢?”李凤鸣双眸乍亮。

萧明彻错开眼:“约莫二三十个。详情你得问姜叔。他不太细问府中杂事的。

李凤鸣愉快地点头:“我能借用工坊来制香、做水粉脂膏吗?”

回答她的,是萧明彻那仿佛看傻子的眼神。

“你有府库钥匙,还有我的印鉴,想用什么都可自取。”

李凤鸣这才想起,大婚当夜,萧明彻给了她钥匙和印鉴,也确实说过“想用什么都可自取”这样的话。

于是李凤鸣心花怒放,顺嘴溢美:“我就喜欢你这种豪气大方的美男子!”

萧明彻心中铮声一响,两耳骤然发烫:“好好说话。”调戏谁呢?!

“行行行,你怎么说怎么是,”李凤鸣笑眼弯弯,敷衍行了个辞礼,“那我就不耽误你谈事了,早些忙完也能早点歇着。”

人家当初给她钥匙、印鉴和“想要什么都可自取”的好处,就是为了换她“往后不要碰他”。

她很讲信用的,如今既真要拿这份好处,自该遵守协定,有多远离多远。

她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

萧明彻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恍惚,板着脸蹙眉走神。

良久,他身后书房里传来悠哉哉的点评:“才一个多时辰没见,就要专程找借口来看看您。属下觉得,王妃对您应当很是上心。”

萧明彻回首,冷淡睇向书房内的青衣男子:“战开阳,你几时瞎的?”

没见李凤鸣一达目的就乐滋滋走了?根本没提想要同住北院的话,上心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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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房门重新阖上,萧明彻与战开阳再度隔桌而坐。

两人神色各异,却都紧盯着桌上那封信函。

那是李凤鸣写给萧明彻的第二封信。

萧明彻是在三月初收到此信的。

那时他以为,信中内容大概和李凤鸣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差不多,八成又是没话找话的菜谱或空洞问候。

所以他根本没拆,随手夹进了兵书里。

从南境回京时,那本兵书是装在他行李中的。

但他一回来就被齐帝打发去滴翠山“反省”,行李就留在府中由管事姜叔亲手归置。

姜叔办事向来稳妥周到,发现兵书里这封未拆的信,便放在书桌显眼处,方便萧明彻从行宫回来再看。

今日萧明彻一回府,做为淮王府谋士家臣的战开阳便来求见。

与战开阳进了书房后,萧明彻又见此信,想想到底是李凤鸣一番心意,看看也无妨。

哪知却看得当场愣住。

战开阳见状,大着胆子问他要来这信一看,也愣住。

所以,方才战开阳将话扯到李凤鸣身上,绝非无缘无故。

在李凤鸣来北院时,他和萧明彻正在消化对这封信的震惊。

*****

战开阳打破了书房内的沉默。

“此信被送达见春镇官驿,应当是在三月初三到初六之间。”

三月初三,萧明彻与廉贞同往螺山大营监督换防;三月初七,萧明彻一回见春官驿,就接到这封信了。

“按飞驿的脚程,信函从木兰镇到见春镇,只需六日,”战开阳以食指轻点桌面,“这就意味着,王妃在二月底就知,京中有人会对廉将军发难。”

战开阳一直在京中,时刻留意着朝中动向,甚至会每日派人去宫门处,及时抄录朝廷发布的各项消息。

可他是到萧明彻被齐帝打发去行宫禁足之后,才知恒王一派要找廉贞的茬。

反观李凤鸣,在滴翠山行宫待了半年,除太皇太后外,最多就能见到京中各家前往行宫探望的贵妇、贵女。

就这么着,她居然早在二月底就已察觉廉贞会有麻烦,并且可能牵连萧明彻!

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对比,战开阳当然震惊到神魂离体。

萧明彻也是震惊的,但他震惊的点和战开阳还不太一样。

上月初,他被圣谕打发到行宫禁足反省的那天,李凤鸣得知他没看这封信,气得在长枫苑的书房里与他动了手。

当时,她只说在信中提醒了“廉贞或许有麻烦”。

萧明彻容色清冷:“但她没说,信中还附有解决办法。”

“如今回想,若您依王妃这办法应对,确实可以全身而退。”

战开阳再度拿起那张信纸,自愧不如地苦笑。

*****

【古东夏有将,战于国南。

帝子仲曰:此将在外年久,其族亦势大,军账或有弊。朝廷当挟雷霆之威,先下手连根拔之,以绝后患。

帝子伯曰:此将忠勇,其族为朝中砥柱,当报以笃信。吾愿作保,先慎查之,再交帝裁。

帝曰:帝子季在南督军,召回京对答。

注:帝实无疑将之心,更无拔其族之意。事与帝子季本无涉,帝召季回京对答,只图平伯、仲之争耳。

季需自保,首当强调军功苦劳;其次附伯之议,力保南将;再请命率帝心腹亲往南境彻查军账。

帝必不允请命,帝子仲亦会有所阻,君勿忧。】

在齐国人眼里,李凤鸣的字刚柔并济、狂肆恣意,实在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且这封信字字点中事情七寸,可谓洞若观火,见识、应变更是不逊男儿。

或许是怕不但用了晦涩古言,还通篇隐喻。

需知当今齐国,十个人里最多有四个识字的。而这四个人里,最多又只有一个是真正“饱学博闻”的。

并非识字,就能通读并真正理解她这封措辞晦涩的信;也并非能通读,就会迅速联想到当下现实。

李凤鸣是算准了,萧明彻身为皇嗣,再不济,受教程度也远高于常人,又因利益攸关,定能看懂其中隐喻。

她在信中点明齐帝根本无意动廉贞,更不想动廉家,召萧明彻回京,只是想平息太子和恒王在此事上的争执。

她让萧明彻强调自身在南境的军功苦劳,再附议太子,跟进加码为廉贞作保,并请命亲率齐帝心腹去南境查军账。

更妙的是,她对齐帝、太子、恒王三方的心思好像都有把握。

不但直言齐帝不会同意查军账,并断定恒王也会阻挠,让萧明彻大胆请命,完全不用担心真的被派去查廉贞。

“再者,她假托‘古东夏国’,就算有别有用心者拿到这信并刚好看懂,也落不下实际把柄。早听说魏国女子不输男儿,这回算眼见为实了。”

仅凭这封信,战开阳对李凤鸣就服气得五体投地。

他偷觑萧明彻,小有抱怨。“方才殿下故意挡门,是防着属下,不愿属下一睹王妃风采吧?”

萧明彻横眉冷对:“我防的是她。”

战开阳想了想,无奈点头:“也对。”

他虽没见过李凤鸣真容,这半年多少还是听到些风声。

有人说她妍胜牡丹,在太皇太后面前孝顺柔嘉,待人接物温婉得体,此外并无显眼长处。

若将这些传言配合眼前这封信来看,李凤鸣绝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战开阳恍然大悟,频频点头:“懂了懂了。”

萧明彻狐疑睨他:“懂什么?”

战开阳答:“殿下向来最忌惮这种女子,所以信不过王妃。您方才挡住门,是为了防她知道府中有我这个谋士家臣。”

“对,防她知道……”

萧明彻若有所思地折起那封信,嗓音冷淡而平静,“府中有你这么蠢的谋士家臣。”

*****

用过晚膳后,李凤鸣在淳于黛和辛茴的陪同下,出了院门四处走走,熟悉府中环境,顺便消食。

因工坊的事有了眉目,她心情格外欢快,闲逛半个时辰都还没有睡意。

“淳于,安神香只剩最后一份现成了吧?索性今夜就给我用上,省得它单独占个匣子。”

辛茴笑嘻嘻抢答:“淳于有多稳妥,殿下还能不知吗?方才您还在用膳时,她就已经给您挂在帐中啦!”

“下午殿下从淮王院中回来后,活似跌进金山,嘴角都快翘到眉梢了,一看就需安神香助眠。”淳于黛半是打趣,半是解释。

三人说说笑笑闲逛着,不知不觉就见明月上了枝头。

淳于黛劝道:“殿下,您明日要跟姜叔去看工坊,后天还得与淮王殿下一同进宫面见齐后。接连两日都有得忙,还是早点回去歇了吧。”

之前萧明彻在齐帝面前自请代妻受罚,齐帝让他听皇后的意思。

淮王府已在今日向中宫递了请见的折子,按规矩,萧明彻和李凤鸣该在后天入宫。

辛茴看热闹不嫌事大:“等齐后那边的事了结,殿下就要操心工坊的进度,要亲自上街去看铺子,还得费心寻个可靠的掌柜人选,且不知要忙成什么样。”

“哎,我怎么到哪儿都是个劳碌命。”李凤鸣含笑嘟囔,调转脚步往回走。

“若殿下愿意,”辛茴嘿嘿笑道,“您也可以不这么劳碌的。”

李凤鸣自来很会相时而动、相机而变,只要决定做什么,就会尽力做到最好。

学着做个以夫为天、富贵娇慵的王妃,对她来说不难。

若她愿意下功夫,绝对恭顺柔嘉到比齐女还像齐女,活生生立成个雍京城的贵妇典范。

“那不行,”李凤鸣眼唇俱弯,边走边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美男子正等着……”与我邂逅。

她突兀吞掉最后四个字,并呛得咳嗽起来。

因为她看到萧明彻正站在她的院门口。

*****

萧明彻倒不是独自来的,府中管事姜叔也站在他身边。

李凤鸣在他俩跟前站定,心中怦怦跳。

趁着吩咐淳于黛和辛茴先进院的机会,李凤鸣不着痕迹地回头,看向自己方才大放厥词的位置。

唔,和这里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萧明彻应该没听见……吧。

毕竟她也没有说得很大声。

可萧明彻一开口就打破她心中侥幸:“什么美男子?”

看来旁的没听清,就捕捉到了“美男子”这个重点词汇。

李凤鸣挤出甜美又真挚的笑容:“我正和她俩夸你呢。你真真是天底下最豪气大方的美男子,没有之一。”

“你又开始了?”萧明彻微窒,片刻后才道,“在齐国,女子对男子说这样的话,算轻浮。”

“若男子对女子这么说呢?算赞美?”

萧明彻没答,姜叔干咳了一声。

很显然,她猜对了。

李凤鸣不忿轻啧,又谨慎确认:“请问,在贵国,若像《英华宝鉴》那样,文雅风流地对各色美男子做鉴赏、点评和赞美,会不会坐牢?”

萧明彻垂眼睨她,无言以对。

姜叔恭敬答:“回王妃娘娘,虽不会坐牢,但于女子名声有碍。”

《英华宝鉴》源出夏国,数年前传到魏国以后也大受追捧。

这主要因夏、魏走在列国之前,行“男女责权利等同”的国策已近百年,从庙堂到江湖都不乏位高权重的女子。

莫说有权有势者喜欢品赏美色做消遣,便是寻常人也难免有几分逐美之心吧?

食色,性也,这原本不是什么不能见光的事,男女都一样。

可齐、宋、梁等国至今仍是男尊女卑,男子有《百花谱》、《群芳图》可品鉴女子之美,女子却不被允许欣赏男色。

像《英华宝鉴》这种主要供女子赏美男的闲书,纵有胆大些的齐国女子偷偷看了,也绝不敢挂在嘴边。

李凤鸣不忿,却没想无谓争执,便转口道:“殿下找我有事?”

萧明彻看向姜叔。

姜叔执礼:“回王妃娘娘,殿下本已安置歇下,却难成眠。老奴听闻之前在行宫,幸亏有您的安神香,殿下才能入睡。所以冒昧来求。”

李凤鸣诧异:“这点小事,姜叔您自己来问我要不就行了?淮王殿下亲自过来,未免也太隆重了点。”

萧明彻目视远方,漠然又无辜:“姜叔怕你因为认生就不给他。”

李凤鸣想起前些天还在行宫时,这人夜里确实反常,三不五时就像条煎鱼似的翻来覆去。

如今回来了,定有许多事需他绞尽脑汁。若长时间睡不好,着实也熬人。

便心怜地询问:“召府医诊过了吗?”

“没,我讳疾忌医。”萧明彻嗓音平静,一派坦然。

李凤鸣没忍住,轻笑出声。

讳疾忌医又不是什么高尚品德,这种莫名的理直气壮是怎么回事?

姜叔对她递了个恳求的眼神,无声摇了摇头。

她忽地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萧明彻为何讳疾忌医。

八成是小时在宫里那几年,被钱昭仪指使的御医折磨过。

她敛了嬉笑,歉然轻叹:“那安神香就最后一份现成的,方才淳于已经给我帐中用上了。若是将我用剩的香再给殿下,不太好。况且,这会儿再取出来,效用怕也有折损。”

“王妃娘娘所言极是,”姜叔有些为难地觑向萧明彻,“殿下,您看呢?”

萧明彻没说话,只是看着李凤鸣。

见他一副确有所需的样子,李凤鸣歪头回忆片刻,拍掌道:“我有法子了!”

“嗯?”萧明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姜叔也提心吊胆地盯着她,生怕她开口邀萧明彻共寝。

以姜叔对萧明彻的了解,之前在行宫应是顾忌着太皇太后,不愿节外生枝。

如今回了府,若再要殿下和王妃共寝,殿下说不得要翻脸。姜叔心中如是道。

“金莘酸枣茶也可助眠!这个我还有很多!”

说着,李凤鸣就拎起裙摆,风风火火迈开大步往院中走。

“姜叔,您先陪殿下回去,我这就叫辛茴取了送过来。”

姜叔望着她快步远去的背影,欣慰又歉疚,喃声感慨:“王妃善解人意,知您不愿与她亲近,竟能如此体贴迁就,实在是个好脾气的。殿下,咱们先回吧?”

萧明彻站在原地,举目看向皎洁明月,久久不言也不动。

“殿下,您有心事?”姜叔小心翼翼地关切。

萧明彻收回目光:“没有。”

他只是莫名不太想喝那什么金、莘、酸、枣、茶。

第18章

虽说突然换了住处,但托安神香的福,李凤鸣一夜好眠。

翌日惯例在卯正时分醒来,简单梳洗后,便在院中与辛茴开始晨间对练。

“殿下确定就在这里?院子里终究没那么开阔,”辛茴道,“我昨日找姜婶打听过,王府后头有个演武场,府中护卫每日都在那里操演。淮王殿下若在府中时,晨间也会在那里练武。”

姜婶是王府管事姜叔的妻子。

据说自萧明彻还是郡王时,姜家夫妇就在帮着他打理府中诸事。

李凤鸣没好气地笑睨辛茴:“哦,府中护卫都在,萧明彻也在,我专程跑过去,让一大帮子人开眼界,看着我怎么被你打到泪流满面?”

那场景,真是想想就浑身发抖。还是别了,要脸。

辛茴忍笑觑她,目光和语气同样委婉:“那我可有言在先啊。这院中不够开阔,又有廊柱花木阻碍,或许不是那么方便……”

“你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熟透了,倒也不必这么委婉。”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开始活动筋骨。

辛茴说的不方便指什么?当然是不方便李凤鸣殿下闪躲奔逃啦。

可从前在方便闪躲奔逃的开阔地,李凤鸣殿下也不是没有被她打哭的先例。

纵李凤鸣意志坚如铁,天生这么一副吃痛就掉眼泪的躯体,有什么办法呢?

人嘛,哭着哭着就麻木了。

“世间除死无大事。来吧!”

*****

因李凤鸣院中暂无专门的小厨房,在她与辛茴开始对练时,淳于黛便去厨院为她取早膳。

等李凤鸣泪流满面结束晨练,淳于黛上来扶时,她边掉眼泪边问:“今早,吃什么?”

淳于黛拿绢子替她拭泪,温声笑答:“不知。我还没出院门姜婶就来了。她说,淮王殿下有事要与您商量,就吩咐大厨房将早膳布在北院了。”

“若有事,干嘛不各自吃完以后再谈?”李凤鸣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扑簌簌地落,“萧明彻吃饭时又不怎么说话的。”

淳于黛想了想:“许是之前在行宫那段时间,习惯了和您共餐?”

“那也是。一个人吃饭,到底还是冷清寂寥了点。”李凤鸣心有戚戚焉地嘟囔着,泪涟涟去沐浴更衣。

其实,李凤鸣从小也被诸多规矩约束,“食不言、寝不语”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自从“那件事”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形同被幽闭。

苦闷过,彷徨过,不甘过,甚至绝望过。

那时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淳于黛和辛茴。

她俩听她哭闹,陪过她痛骂,任她将一屋子的东西砸个精光,由得她尽情宣泄。

后来她渐渐平静,也慢慢释然,想明白了自己余生要怎么活,就成了如今这样的李凤鸣。

她之所以在遭逢巨变后,依然没有丧失和人交流的能力和意愿,泰半要归功于她身边始终有淳于黛和辛茴。

而萧明彻……

看他如今这性情,就知他这一路撑过来有多孤独。

李凤鸣用力揉了揉泪眼,心道,若他愿意,往后还是和他共餐吧。

*****

李凤鸣的院子与北院虽只一墙之隔,但两边的院门却隔得老远。

她本想自己过去,但辛茴今日又失手将她打得泪流满面,很是歉疚不安,坚持要护送她。

她在辛茴的陪同下走到半途,正好遇见从演武场回来的萧明彻。

虽然方才沐浴时已经敷过眼睛,但李凤鸣临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还是可怜兮兮的红眼模样。

反观萧明彻,同样是早起练武结束,人家就神清气爽。

水蓝织锦武袍窄袖束腰,同色发带束发,无多余赘饰,装束干净又利落。

精致俊美的五官被衬得愈发清隽,那双被朝阳点亮的琥珀色眸子更是锦上添花。

虽神色寡淡,但身移影动间,就是藏不住的凛然少年气。

李凤鸣酸溜溜地偷撇嘴。

萧明彻真好看,这话她都说倦了。可惜她就只能看看,这话她也说倦了。

她遗憾叹息,旋即随口关切:“昨夜的金莘酸枣茶有效吗?你睡得可还行?”

“一般。”萧明彻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他略收步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并行,同时向她投去奇怪的一瞥。

“你在院子里练武,不觉局促吗?”

她那院子比北院小些,院中又多花木和养鱼石缸之类,在其间过招,处处都会腾挪受限。

李凤鸣习惯地吸了吸鼻子,瓮声应道:“是局促了些。毕竟不如演武场开阔,我都没施展开。”

她当然知道演武场才是更合适的地方,这不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么?

在行宫时,萧明彻可是亲眼见过李凤鸣被辛茴打哭的场面。

此刻看她这副样子,心知今日多半又故事重演了。

他略略回头看向辛茴,公允纠正:“应该是她没施展开吧。”

李凤鸣心中仿佛被扎了一刀,登时有点恼羞成怒。

你这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才养成了这么张不会说话的破嘴?!

虽然说的是事实。

“淮王殿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咬牙假笑,“有些事请看破不说破,给我留点面子。如此对你我都好,懂吗?”

她要是打得过辛茴,还用得着辛茴做贴身护卫吗?!

萧明彻沉默地走了好几步,才说出一句不太自然的安慰:“人和人之间,术业有专攻。”

这话勉强还算有点人性,李凤鸣神色缓和许多,闷声问:“听说你有事要找我商量?”

“不是商量,是有人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我更衣后再和你细说。”

请教?

这个说法让李凤鸣很是意外,也很是受用:“好。”

*****

到了北院,萧明彻先去沐浴更衣,李凤鸣则在侍者的带领下进膳厅落座。

没多会儿,萧明彻便进来落座了。

他换了件银白暗纹袍,用掐丝银冠束发,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先时那种少年气,多了几许令常人不太敢亲近的冷肃。

李凤鸣并不是“常人”,非但没什么不敢,反倒单手托腮,大大方方欣赏起他这另一番风貌的美色。

许是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滋扰得不自在,萧明彻轻咳了一声。

就在李凤鸣以为他要给自己讲“齐女规训”时,却见他竟不闪不避对上自己的目光,语气虽平板,却有那么点认真。

“我看了那封信。多谢你。”

“啊?”李凤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哪封信。

于是她抬眼望向房顶的雕花横梁,用这个动作掩饰自己正在翻白眼的事实。

“倒也不必谢,毕竟,那封信没起到它该起的作用。”

那封信,她相信萧明彻一定能看懂。

若在三月里接信就及时打开看,怎么也不至于白白挨顿打,还被禁足一个月。

萧明彻痛快认错:“是我不对,没及时看信,浪费了你的好意。”

他语气是一惯的平板无波,若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定会认为他毫无诚意。

在行宫朝夕相处一个月多下来,李凤鸣确定萧明彻不傻,只是有时候思路奇诡。

若有能力靠谱的人在旁辅助好他,他可少费力走许多弯路。

她温柔浅笑,耐心引导:“淮王殿下,和人道歉时,你最好试着笑一笑。”

“哦。”萧明彻受教地点点头,勉强勾了点唇。

李凤鸣好笑地摇摇头:“行吧,聊胜于无。慢慢来。对了,你不是说有人要问我什么事?”

萧明彻未急于作答,而是先解释:“姜叔说你早膳过后就要去工坊,我只好在这时请你过来。”

“嗯。到底是什么人要见我?”

似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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